梅家從前有多富?整座宅子建得是上好的黃花梨木,那門框窗棱上的雕花請的是京城第一匠工,屋堂門匾上的大字鍍的是真金所化。也道這世間之榮華最為無情無義,給你時風光滿麵,收回去時毫不留情,盤麵鋪得越大,一跌倒便全盤皆輸。

那“吱嘎吱嘎”聲從青石長街一路望花厝裏走來,走到第五間停住。大門兩邊石獅冷立,石階旁靜悄悄站兩名家仆,見人來,道一聲:“大少爺,您回來了!”

頭頂小圓帽哈垂,黑布長裳瘦成一條兒,聲音在寡寂的空巷裏蕩開回音,飄來飄去叫人陌生。

“唔,回來了。”梅孝奕默了一默,跨下馬背,拂著袍擺進了家門。

庭院裏也萋清。

四月天多雨,空氣陰濕而沉悶,角落花壇邊積著水窪,幾隻螞蟻沿著藤枝往上攀爬,爬啊爬,忽而便不知隱去了哪裏。順著視線往上看,看到二層閣樓上那一方棺材色的輪椅,久違的死氣一瞬間這才回還——那被漢生背上背下十多年的半僵硬的身子,那喜轎紅紅把心上人抬進門來的憧憬,那新婚洞房之夜枯等在廊前等不到她回歸的破碎——

“大少奶奶,我們少爺他在這裏看了你九年……九年呐!”

“九年呐——”

“九年呐——”

舊語一聲聲空空四散開去,好似又看到當日那清雋男兒把她抱離出門的一幕,情不自禁失了神。

老太太被周氏和葉氏攙扶著,從灰蒙的堂壁旁走出來。病歪歪站不穩,看到四角庭院下的青磚白石上站一道玉白身影,那英姿飄逸,颯爽清頎,像是重生。嘴角便有些發顫,囁嚅叫一聲:“那位可是我大孫子站在門邊?”

“奕兒。”周氏手中佛珠微微一顫,難得嗓門提高了半聲。

梅孝奕被喚回心神,凝眸看過來。那高堂之下的老人,顫巍巍拄著拐杖,別去一年,怎生蒼老這般?

不由心酸,應聲回答:“祖母,母親……二嬸也在。家裏出了什麽事,如何這樣冷清?”

“呀,是大少爺回來了!”葉氏咧開嘴角,笑聲總是尖高,像不真實。

老太太的濁淚一下子就掉下來——自去年五月出海,至如今一年有餘,從未收到過老大家的隻言片語,都以為恨在心中不肯歸,不想竟然回來了。腿也治好了。天開眼呐。

“回來好,還肯回來就好。快,你快進來坐下。”擦擦眼角,用拐杖示意孫子靠近。

三個小腳婦嫗佇在高堂陰影之下,蕭蕭條條苦澀無依,昔日的容光闊氣都已找不見。撇去隱忍了十數年的鄙薄與怠慢,梅孝奕到底還是動了惻隱之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