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老太爺從南洋回來,老太太旦一聽說消息,無不喜出望外,叫闔家上下掃屋拭窗、整裝待命,二弟著箭袖禮服、揮一輛馬車老遠便出門迎接,幾時有過這般敷衍?

梅孝奕睇著老張身後的空落,狐疑地蹙起眉宇:“阿廷在做什麽?可是被家中小侄兒纏住,不舍得分身出門。你予我先去米店中討杯水來,姨太太口渴了。”

老張往大少爺後麵的小轎看了看,猛然看見晚春抹得七葷八素的小臉蛋,大太陽下情不自禁打了個冷顫。大少爺就是太好脾氣,自小對什麽都能忍則讓,看把晚春這丫頭遷就得,不像個人樣。

這一看,又看見人群中挺著大肚子的庚三奶奶秀荷,不由惴惴囁嚅道:“呃……二少爺、二少爺滯在京城沒能回來。小侄兒…小侄兒也沒有了。那米店……上個月也被老太太給抵押出去……此事說來話長了,大少爺一路顛簸,還是先回去慢慢再說吧。”

梅家從前多少風光,老張不想被路人聽去現今落魄,催促大少爺快走,不欲過多詳談。

梅孝奕心中便升起不祥預感,順著老張視線望去,忽看到人群中嬌顏粉潤的秀荷,著一抹荼白梔子花底滾邊小褂,胭脂色褶子裙兒在風中淺搖,依舊是從前清俏的美麗。那鳳眸中不由浮起欣慰。正待要走,眼神卻又落到她嬌挺的小腹上……怎麽竟已這樣大,快要生產了吧,幾個月?

梅孝奕默了一默,然後對秀荷淺淺勾唇一笑。

他本是清澈陰冷之人,不常笑,但笑起來卻仿若天澈雲開。去了一年,容色雖一如從前冷俊,周身的氣度卻已變作不同。多了層什麽呢?似乎是狠冽,像庚武。

秀荷想起一年前梅孝奕在羅漢塔說過的話——那經年的老屋梁下一片灰蒙,他骨節清長的手指滾著輪椅,把梅孝廷捆縛在她身上的繩兒解開:“你不用怕我,我來隻是為了告訴你,這個月底我便要走了……去南洋治我的腿寒。倘若他日回來,希望你能夠像他們一樣仰視我一回。”

那麽如今看來,他的腿病已然治愈了。

秀荷便對梅孝奕客氣的點了點頭,撩開車簾,叫阿檀扶自己上了馬車。

老張看著庚家馬車遠去的背影,眼神裏有恨有不甘。梅孝奕捕見,大抵便猜出來淵源。

一年內買了馬車,雇傭了車夫和仆人,大概那從大營裏放出來的狼人,他翻盤了吧。

梅孝奕修長雙腿把馬腹一夾:“看來我回來晚了。”那身長玉立,氣度凜凜,忽而噔噔望花厝裏方向而去。

漢生聽不懂,不知道大少爺說的是家裏的事,還是在說秀荷奶奶。卻也不敢應,向身後長隊揮一揮手臂,“吱嘎吱嘎”,竹筐太沉,矮個南洋腳夫們的肩膀又被壓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