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朝貴族與平民之間涇渭分明,一般百姓想要躍身皇親可畏難於上青天。這樣大的榮耀,那是求也求不來的。然而無緣無故忽然臨到頭上,卻未免叫人惶恐和疑慮。

庚夫人著一襲淡紫色鑲兔毛領大褂,妝容淺淡而端莊,聞言謙然笑道:“承蒙王爺抬愛,我兒才得如今順遂。然庚家當年曆經變故,原有過一段不好的曆史,又怎麽能夠攀得上王爺這樣的身份。王爺公正廉明,得百姓景仰愛戴,救王爺乃是我兒應當,隻這樣大的恩賜,實在讓人受之慚愧。”

鐸乾俊朗麵龐上笑意溫和,不急不緩地打斷話茬:“嗬嗬,當年那場港口之亂,如今想來許多細枝末節尚須再度推敲。何況罪也已經赦了,此事倒無妨礙。”

短短一二句便把庚夫人的婉拒推擋,隻叫人明白此時並無商量餘地。四周複又靜默下來。

老桐立在鐸乾身旁,一雙深眸把眾位容色掃量,末了落在紅姨身上。

早知道這對主仆造訪春溪鎮,就應該早點把二蛋藏起來,免得憑白遭他威脅。

那被人揪了短兒的滋味可真不舒坦,紅姨隻得訕訕地咧了咧嘴角,張揚招呼道:“看看,看看這都是怎麽了?尋常人家這可是天塌下來的好運氣,瞧一個個木訥的。敢情人家王爺主動開了口,你們還想推拒了?這要是傳出去,叫王爺的臉麵往哪兒擱,親家的生意還做不做了?是吧,關瘸子?還不快叫你女婿應下。”

關福一隻酒盞在手中攥磨,見紅姨又是擠眉弄眼,又是在桌下踢自己,默了一默,終於嘿嘿應道:“是,叫你認,認就認吧,左右是幹親……哎唷。”

話音還未落,就被紅姨狠擰了一把:“什麽話?認下來就是親。”嘴上刻薄著,自己也笑起來。猜都知道這破釀酒的心裏憋悶,舍不得閨女被領走呢,認了義子倒是叫他鬆了一口氣。鐸乾還是會做人,這一點紅姨服他。

又催庚武:‘快啊,這小子,聽你紅姨的沒錯,紅姨看人最準。”

一張大紅木圓桌把人遙遙隔開,庚武隔空睇著鐸乾深邃的眼眸,鐸乾亦在與他對視,那眸中光影幽幽,似要將無聲的言語逼進人心裏。

庚武腦海中忽又現出當日在堇州府長平大獄的一幕,那場院空空蕩蕩,冷風把沾血的素白中衣嗖嗖吹拂,李寶財推他離開:“小子好運氣,過關了。”

他狐疑回頭一看,看到偏堂裏鐸乾昏蒙不清的臉龐——“那是個好丫頭,她對你一心一意,回去須得好好待她,莫叫她隨了她母親的命運。”

把這一連串事情想下來,便知道鐸乾所為的是何目的。便不再叫父母長輩為難,驀地拂開袍擺站起來,雙手持杯打了一拱:“義父在上,請受晚輩一禮。”

正值二十一風華的清雋男兒,那薄唇輕抿,神清骨秀,舉止間蕭蕭灑落,隻叫人心生賞識。

“嗬嗬哈,小子可教也。”老桐慈祥地笑起來,霎時間雅間內的氣氛便又複了先前和樂。

按的是福城人的禮俗,屋堂正中的茶幾上擺一對兒豬腳與紅糖果餅。老桐站在鐸乾身邊,鐸乾端坐於正中堂高椅之上,夫妻二人雙膝跪拜行認親禮,齊齊叫了聲“義父”。

義父……怎生得聽得這樣刺耳,不似“爹”,清清脆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