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荷也不挑破,因見端王爺打量門內,便彎眉笑道:“這就是民婦幼時的家了,兩位大人若不嫌棄,不妨進來歇歇腳兒。阿爹存了不少老酒,我燙了與大人們喝。”

說著把門兒讓開。

是她幼時的家……

那門板褐黑,爬著螞蟻與青苔,裏頭光線氤氳,不見窈窕舊影,隻見天井下小樹孤零。像人的魂兒留著不肯走,招著手帕勾你進去:快來呀,在思量什麽,等了你十幾年。

“好。”鐸乾頓了頓步子,跨入低矮門檻。

幾人隨在其後。

是江南素儉的舊民居,空氣中有木頭與青磚的甘濕之氣,腳下的紅土地已被經年踩踏成硬實的黑,卻打掃得幹幹淨淨。四角天井下無人,竹骨上晾著兩件漢子的衣裳,肩寬袖長,看起來應是人高馬大。那屋堂的牆邊一排兒過去都是酒缸,應該已有不少年頭,芬芳馥鬱掩不住。

秀荷說:“我阿爹釀了一輩子酒,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有個自己的酒莊。如今蒙大人們抬舉,不僅酒莊有了,酒還成了貢酒,不曉得要高興成什麽樣。”

鐸乾卻好像並不在聽,隻負手將周遭打量,但他看的卻不是院落的古樸寧寂,看到的隻是它的簡陋與清貧。那牆角堆著的是甚麽?是柴垛。灶房裏陰陰暗暗,有鍋碗瓢盆,還有蒸飯的木甄子,燒柴的火鉗子,這些便是民間主婦一生的操持。

那光影朦朧間,好似又看到女人在灶前忙碌的清影。他的眼睛便有些酸,想起她在戲台之上的風華絕豔,那時韶華多麽美麗……後來怎能落於塵埃,甘願做這些粗糙卑廉之事?

鐸乾問秀荷:“你母親常在後堂裏唱戲麽?”

唱戲?

“不唱。”秀荷低聲應道:“紅姨總說阿娘天生戲骨,是當年的紅角兒。阿爹想聽,時常哄她唱,阿娘其餘事兒都依著阿爹,隻唯獨這一件百般不肯。直到她去,秀荷也從來不曾聽過她隻言半句。”

鐸乾便知道小燕笙為何不回去找他了,她把舊輝煌舊情愛全部埋於塵埃,連戲都舍得那般徹底,還回去做甚麽?

她不肯原諒他,怨與恨在心中一世不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