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餘輝在屋廊下靡靡綽綽,女人著寬腰大襟褂兒孤坐在竹椅上,見他著一襲玉白長袍從門外踅進,老遠便撫著肚子對他笑:“阿乾,你看她可乖,不吵不鬧的,難怪阿紅說她準是個小丫頭。都說女兒和爹親,這下又被你討去個便宜。”

柳葉眼兒生得清清亮亮,瞳中有祈盼,還藏些許其他。唱多了戲台上的朝聚暮離,心思總是敏感,見他忽然來得不勤,便想用骨肉拴他掛念,怕付出的光輝不值當,怕傾盡芳華良人卻負心。

老端王身體不好,病榻上逼鐸乾發誓不娶醇濟王府的下賤種,逼他盡早成家立嗣。那時的鐸乾其實已在操忙婚事,終日難得閑功夫,心心念念才抽出空隙來看小燕笙。這一瞬間見她眼神,心中忽然便又自咎不忍。他自己不願承認,然而世情的無奈,卻已把他二人的格局注定,注定他隻能將她母女藏於這座宅中,直到老端王去世。

卻也來不及藏,他低估了她的傲骨,愛得義無反顧,被傷後頭也不回。庭院空了十幾載,所有的身家她都不曾帶走。以為她活不下去,氣消了早晚不得不回來。卻就真的走了,走了就一去黃泉不歸,隻把他的骨肉養得嬌嬌可人,冥冥之中於人海送還至跟前。

所以這世間情情愛愛皆開不得玩笑,當年是他多情輕狂,明知無果,不該招惹她步步深陷。可歎彼時人在局中,一越了界便覆水難收。

鐸乾默默喚回心思,挑眉將店內布局打量,見一應生意僅僅有條,客人進出很是興隆,便斂藏心思笑道:“上一回聽你說小鎮清樸美麗,今番案子結束,得閑順道來散散心。那小子他人在哪裏,如何竟留你一人在店中不管?”

秀荷正好掛心關長河呢,給阿爹做的鞋子也沒給送去,便應道:“哥哥在瓷窯上砸傷,三郎適才回鎮上探望去了。王爺既要散心,不如我隨您一道回去看看。”

老桐在前麵開路:“嗬嗬,這丫頭懂事,左右時辰尚早,那麽一道走著。”

鐸乾欣然應允。

遠山落雪初化,山頂遮著一片白茫。江麵上霧氣氤氳,人隨扁舟在水中移,看對岸高矮漸近的木簷青瓦,就好似徐徐走入一張江南水墨古畫。

沿著青石大街一路往坡下走,路過青紅酒鋪的門口,秀荷舉手敲門:“阿爹,阿爹,可在家呐?”

因為已給梅家交了整年的租金,明年開春才到期,所以老關福暫時還住在這裏。隻不知是無人還是正在午覺,敲了幾聲也不見應。

正待要往巷子深處再走,一忽而門卻開了個小縫,探出來二蛋七歲的小腦袋:“秀荷姐姐。”

二蛋理著小光頭,後腦墜條小細辮,大冬天也不戴頂帽子,眼睛咕嚕嚕看著鐸乾幾位:“他們是誰?”

秀荷吩咐二蛋要叫大人,又問他:“阿爹在哪兒,怎麽就你一個人在家?”

二蛋說:“師傅在酒莊裏,我頭疼,犯暈呢。”

頭疼你還光個小腦袋。

老關福自九月被梅家三姑姑氣出病後,身體便一直反複不好,平日對二蛋好不嚴苛,恨不得把一身本事盡相傳授。畢竟這樣小的年紀,哪裏吃得消,紅姨疼兒子,藏在家裏偷閑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