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荷聽了可生氣,帕子緊在手心裏:“活該哥哥他,早就不該在梅家幹了,怎麽勸他也不聽。看小鳳仙把他擺布的,命都不要了,這回總要叫他吃點兒教訓。”

口中說狠話,到底心裏還是急,囑咐庚武暫時別告訴阿爹,把馬車讓出來叫他們快點兒啟程,自己便往鋪子裏去了。

冬雪未化,台階上沾水濕滑,揩著裙裾小心走路,才跨進門檻夥計便迎出來,說三奶奶,三奶奶您可算來了。三爺不在,來了幾個挑刺兒的北邊客,非要買您的那件小衣裳,小的都說了,那小衣裳是我們三奶奶縫給肚子裏的小小姐的,不賣。不賣就不肯走啦,大大咧咧坐著喝茶呢。還嫌小的泡茶不香,非要您親自過來給他們泡,聽得可氣人。

一邊說,一邊把那牆邊高椅上的三位華衣男人一指,好不義憤填膺。

秀荷順勢一看,得,那正用牙簽挑著鴨胗吃得噴香的憨胖小老兒,不是禦史李寶財還能是誰?隻他身邊坐著的那個中年俊美男子,戴一頂墨黑鎏金線統帽,著一襲青緞雲紋暗底對襟大褂,看起來又陌生又熟悉……天呀,竟然是欽差大人端王爺!

心中訝然,連忙上前搭腕福禮:“民婦拜見端王……”話說到一半,想到三人隻做常服打扮,怕不是有公務在身,臨了便又乖覺改口:“何等榮幸,竟能得王老板、李老板二位貴客光臨,小店蓬蓽生輝。”

李寶財做一臉不情願,手中牙簽沿周遭的貨櫃、桌椅、物事劃拉一圈,咧嘴寒磣道:“不過送了老夫一顆老人參兩缸破酒,就換回來這些賺錢的家當,你們小兩口這筆生意倒是很劃得來。”

曉得李寶財心裏憋屈呢,這小老兒從來隻吃不吐,今次難得被王爺嚇唬,才辦了幾樁好事。老桐站在鐸乾身旁樂嗬著,他是隨了鐸乾三十多年的老忠仆了,個兒瘦瘦長長的,半輩子也簡簡單單的。把秀荷豐腴起來的身段俯瞰,又想起十多年前小燕笙的模樣。

記憶中的小燕笙總是絕豔與淒清,台上絕豔,是王公世子追捧的紅角兒;台下卻淒清,其實惶惶不安定,身無所依。

鐸乾與小燕笙的起與終,老桐在局外看得分明。在鐸乾靜悄悄籌備與成王府三格格親事的那一個多月,老桐曾不止一次地想要勸小燕笙棄了腹中胎兒。他清楚知道主子的脾性,那富有挑戰的才能長久栓住他的心,然而後來的小燕笙其實卻已在鐸乾心中黯淡,隻是鐸乾自己尚不自知。

怎奈何每一回話在喉間輾轉,隻看一眼那庭院內小燕笙斜倚樓廊,一個人孤清清輕撫小腹發呆的側影,那無根無措的等待,便叫他再如何也難於啟口——這是個已然被諸多遺棄的女人,或許她腹中的骨肉才是她最後的依托——老桐後來便沒有說,直到鐸乾成親當日被小燕笙自己發現。

此刻看眼前丫頭眉目臉容間都是安逸與順遂,又想起她母親當年把她留在腹中的不易,不由心生憐愛,幾步走過去,用扇子托起秀荷的手腕:“李老板此言差矣,莫說老人參價格不菲,隻那青紅今次已然成為宮廷貢酒,又如何能稱之為‘破’?”

叫丫頭你起來,小心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