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關福頭一次上門探望,用紅字包了兩掛冰糖和鴨蛋。他是個粗糙的北麵漢子,曉得親家一院子都是女人,從前是從來不好意思拜訪的,這次竟然和紅姨一起來了。紅姨是春溪鎮怡春院的當紅老鴇,但庚夫人也沒有擺出怎樣的臉色,庚夫人涵養很好,對人很客氣,親自端來了茶,又把屋子空出來給秀荷說話。

阿爹吧嗒吧嗒著水煙鬥,眼睛賊精精的把屋子掃量了一圈。看牆角邊的架子上堆滿了古籍書卷,其餘的日用所需全是閨女的,桌上還放著零嘴吃食,心裏便暗自滿意,知道閨女在婆家沒受委屈。

罵梅孝廷:“活該這小子被抓牢裏去,簡直喪心病狂。丫頭從前不聽我勸,老子打一看見他就覺得他與你八字相克。街角瞎子也說了,那小子他命煞孤星,他這輩子誰也留不住!”一邊說一邊氣得咳嗽,又得“寸進尺地”問秀荷,庚武這間屋子這樣小,幾時才準備搬家,可不能委屈了自個小孫女兒。

紅姨趕緊把阿爹趕出去,說煙氣和咳嗽熏著胎氣可不好。阿爹虎著濃眉大眼,又怪紅姨潑辣刻薄。他兩個就好像天生的犯衝,惹得秀荷抿嘴笑。

阿爹一走,紅姨的眼眶立時便紅了,揩著帕子邊拭眼淚邊嗔惱:“你這丫頭學你娘,慣愛口是心非,這才成親多久,孩子就兩個多月了。”

嘴上刻薄損人,看著秀荷粉撲撲的樣子,心底裏卻都是欣慰。想起當年子青初把她領到自己跟前的模樣,七歲大,紮著小雙丫,清清嫩嫩的,和子青小時候一模一樣。開口叫一聲“姨”,心肝都被她軟了化了,一定要收作幹女兒。

欣慰她與她娘親的命格終於不一樣,有人疼,有人愛。不遇見那京城第一風流薄情爺,不陷入那得不到的鏡花水月,也不用被****傷了心、斷了腸,終落得個芳華舍棄、紅顏薄命。

做慣了老鴇臉皮就厚了,紅姨果然又給自己臉上貼金,說幸得自己去廟裏求過菩薩,不然哪裏這樣好命,流了那樣多的血還能保得住娃兒。

秀荷也懶得與紅姨貧嘴,最近被庚武慣懶了,說幾句話的功夫就犯困。那小家夥似乎也知道自己得人寵愛,自從被發現了存在後,竟就騰騰地茁壯成長起來,到了點兒就想吃,吃飽了兒就想睡,一個月的功夫,早先看不見的肚子忽而就鼓了。

人都說,女兒是娘親的小棉襖,懷男胎母親膚色黯淡,懷女兒恰恰滋養容顏。秀荷肚子不大,氣色卻日漸的水潤剔透起來。她便時常撫著肚子,想裏頭的小肉兒一定也和自己小時候一樣,乖呆乖呆的。

這感覺真奇妙,明明大夫沒確認前不知多麽害怕生兒育女,此刻知道她在裏頭孕育長大,卻忽而盼望她快點兒生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