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次身上來事兒,見裙下紅紅以為要死了,羞得不知道該怎麽走路,還不敢被阿爹知道。走幾步,叫他看看有沒有滲出來。他把一袋簇新的軟棉布扔給她,取笑她女人家就是麻煩。可惡,誰現在是女人了,她追在後頭打鬧,自然而然。

大熱的天,關福不肯放閨女出去,怕她被梅孝廷“那個混小子”拐走。兩個人想見麵呀,便叫榮貴拆了米倉裏的木梯子,貓在牆頭下和自己說悄悄話。阿爹發現了,舀一盆子井水潑出去,嚇得她叫他快跑快跑,一忽而的功夫他竟又濕噠噠地探出腦袋,叫她踮起腳尖還他一口。

那鳳眸噙笑,俊秀的臉龐上卻都是寵溺。臭小子,他不要命呀,叫她如何舍得不理他?

也以為會和他好一輩子呢,可是上天給的緣分就是這樣奇妙,有些緣分長,長到一輩子想斷也斷不了;有些就隻有幾年、幾個月,緣分到了頭,說沒有就該斷了,硬拖下去隻會變成冤孽。就比如現在,血流得不像樣了。

秀荷的臉白得像盛開的梨花兒,那樣好看,卻虛弱,仿佛吹彈可破。

梅孝廷的眼淚掉下來,滴滴落在秀荷的紅唇上。那雙目迷蒙間,兩個年輕的人兒癡癡相看,互相便把對方看到了最深處,那心底裏的愛與恨與怨與自私再遮也遮不住。

梅孝廷下抿著薄唇,蒼涼的嗓音微微有些哽咽:“關秀荷,我先前所做的那些……其實隻是想要賺點兒錢,然後帶著你離開。我想我們能夠回到從前,再沒有人來幹涉,也沒有人能欺負你,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像小時候一樣滿足……我也不知道怎麽就走到了這一步。真的來不及了嗎?”

秀荷搖搖頭:“來不及了。花謝了再開,便不是原來那一朵花;月缺了又圓,逝去的光陰卻早已再不回來。我的孩子若是死了,我對你的恨,隻會比你現在對我的恨更要加倍……梅孝廷,你我恩斷義絕、各自為生吧。再糾纏也沒有意義了。”

“少爺、少爺,擔架抬來了!”榮貴攜幾個小廝急急衝過來。

“好,那你先去看大夫。”梅孝廷俯下薄唇在秀荷唇瓣輕輕一吻,兩個人的眼淚便糾纏在了一處。

他的唇依舊似少年清涼,吻得那般小心,就好像他中間並沒有吻過張錦熙,也沒有在芙蓉客棧親過姐兒,更沒有沾染過琴兒的口脂。

但他真的已經不再是從前的梅孝廷了,因為隻這唇齒糾纏的空隙間,秀荷卻睇見他眼中悄然掠過的一抹釋然。

是了,那一句“我的孩子若是死了”,便叫他知道了她的無礙。

隻要她無礙,他的執念便依舊還在。

“梅孝廷……你放過我吧。”秀荷不想再與梅孝廷攀扯了,但她沒有力氣掙紮。費力抬起頭,隻這忽然一仰麵,卻看到那巷口一道英挺身姿蕭蕭而立。

是庚武,著一襲鑲兔毛領對襟馬褂搭銀灰色長袍,顯見得是才談完生意從福城歸來,手上尚拎著一盒子給她買的酸棗糕。那清雋的狼臉上表情卻從未有過的陰肅,一錯不錯地看著她身上斑駁的鮮紅,步履沉沉走過來。

“三郎……”秀荷便把手伸向他,想要他抱走自己,快點兒離開這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