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忽然馬兒一聲嘶鳴,揚起前蹄險些將他撩傷。頓地扯緊韁繩穩住方陣,始一落目,竟看見她撫著三個月微攏的小腹清悄悄地立在馬前,那青衣戲子慣常的汪汪水眸中,忽而震驚,忽而痛恨,忽而卻又立刻變得冷寂。

“鐸乾小王爺,你成親了,怎麽也不告訴我一聲。”她勾動嘴角,聲音很好聽,像那戲台上動人心魄的唱腔兒。

他竟慌亂了,叫她一聲:“小燕笙。”後麵的話卻一句都忘了要怎麽說,腦袋裏空空白白,忘記該對她怎麽解釋,是因為想要快點納她進門,才必須先把成王府的三格格迎進門。

那個叫善珠的女人不是婢自所生,不可能被她在名分上軋一籌,但寵愛她卻可以得到全部。

……算了算了,你看那街心冷風吹拂,將她荼白的衣炔吹得向後輕揚,小腹圓圓隆起,再不似那四方梨園之下綺麗淒絕的紅角兒……這樣累贅。

隻這一瞬間的錯愕,後來便遺憾了經年。

她等了他,等不見解釋,卻看到那喜轎內掀開的紅簾,那簾內一樣探出來一張嬌美華貴的臉兒。那個女人比她有底氣,是明媒正娶,說:“阿乾,是誰人擋在轎前呐?”

他正想著怎樣措辭把兩邊都解釋,她竟不需要人趕。善珠的話音還未落盡,她便忽然轉過身子走了。

“你要安好啊,好好想想欠我的該怎麽還。”她的聲音萋萋帶笑,竟像鬼魅飄忽。發綰得太淺,那擁擠看客中不知誰人把她一撞,一娓花簪便似長劍落地,虞姬留不住霸王的心,散下一幕黑發從此將舊恩舊愛陰陽隔離。那一刻她的背影竟又淒美起來。她把戲唱到了台下,連轉身都不忘在舊人的心中紮一把狠刀,叫他一輩子忘不掉他欠她的情。

一輩子自咎自責。

大抵後來也是日子過得太辛苦,不然怎舍得把那一身戲子的清高都伏於塵埃。

鐸乾的聲音拖得幽長:“她給你的鐲子怎麽不見了,去了哪裏?”

秀荷不免奇怪起來,蹙著眉頭直言問道:“王爺可是識得我娘嗎?問得這樣多。”

那雙水眸楚楚,眼中卻又不容於世的倔強……這倔強又是隨了她的母親。

鐸乾適才察覺說了太多,忙不動聲色斂回心神,悅色道:“哦,倒也不是。京城裏有間瑞安戲院,荒廢了許多年,忽而來了個新角兒,又開張了。裏頭的戲唱得可好,你有空可以去聽聽。你母親當年也在那裏唱,她很用功,一夜唱成了角兒,人人都想捧她。本王記得她常戴這個手鐲,可她卻不理我。”

鐸乾說著,自己嗬嗬笑起來。

那雙眸間光影遙遠,又是上一回與自己說話說到後來時的模樣。

秀荷不懂子青從前到底有過怎樣的故事,其實也並不十分想知道。隻這樣落寞的神情卻叫人不願多看,便站起來,對鐸乾搭腕鞠了一禮:“王爺這樣抬愛,是我娘的榮幸。秀荷敬重王爺的威望,王爺在朝中辦案一向公平磊落,今次一番肺腑諫言,還望王爺明斷,莫叫無罪之人蒙了大冤,叫作惡之人繼續逍遙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