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荷用帕子拭了拭唇角,暗捺住一口呼吸:“大前天夜裏,王爺忽然派李大人抓了民婦的相公庚武,說他販賣私鹽,叫他去衙門裏問話。民婦等了二日不見消息,後四處打聽,方曉得他原來竟被抓進城北長平獄裏關了起來……怕是王爺不曉得,庚武他今歲三月才從東北大營大赦歸家,連眼下跑船的本錢都是賣命賺的湊的,莫說不想再做那坐牢的賣賣,便是想做,也沒有多餘的本錢。我大魏朝向來講究律法,如何抓了人,還未定罪便把他下進大牢,不問青紅皂白便將人往死裏拷打,這不是欲蓋彌彰、不是屈打成招,又是什麽?”

一席話聽得鐸乾蹙起眉頭,當日在崖石街李老兒府上見過那個後生,生得清雋英挺,很是個穩健灑落的人才,竟沒想到卻是個吃過牢飯的,也沒想到被抓的竟然是他。因為欽差辦案借用的是漕台總督的人馬,所以隻叫李寶財先把鹽犯關在牢裏,方才正準備過去審問,幾曾吩咐過半句動刑?

鐸乾不由肅了容色:“你說你相公三月才從大營裏放回,那便有過觸犯律法的前科,當日人證物證俱在,幾十袋私鹽就放在他船下,如何抵賴得去?再則,那獄裏有獄裏的規矩,你一個女人家進不去,又如何知道他動未動過刑,莫要對本王杜撰。”

秀荷不肯服,驀地屈膝在堂前一跪:“民婦沒有杜撰,敢在王爺麵前如此說,就必是親眼見到過行刑的。王爺既是官場之人,怕是也曉得四年前那場禁海令中被抄的庚家,民婦相公便是那庚家的三少爺。原本好好的商會請願莫名變做一場血殺,中間經曆過什麽秀荷不曉得,但在庚家落難之前,他不過隻是鎮上文武兼修的十七歲少年,並不存在觸犯律法之說……那私鹽從福城往北運,‘雲熹號’從燕沽口向南行,方向都不對,怎樣也不會是他的,請大人明鑒。”

那雙膝一落地,美目間又暈開紅紅。低頭含咬著下唇,腦後的婦人髻跟著動作一顫一顫……這世態炎涼,人人都講究個門第,個沒娘的丫頭,最後竟隻許了個落魄的牢犯人家。

鐸乾看著,心便又不忍了。

四年前福城港口那場海鬥他是曉得的,在庚家帶領商會鬧事之前,朝廷便已收到密報,隻道有東邊沿海商人要聚眾謀反。恰皇上與他那時正在南巡,怕引燃其他地界的民眾一同抗令,便來了個殺一儆百。沒想到風水輪流,那家的兒子最後竟娶了這個遺落在外的丫頭。

曉得是李老兒帶秀荷去了趟大獄,鐸乾隻不動聲色道:“本王便當你所言是真,但你又如何知曉那鹽是從福城運來,莫非你竟知道它背後的主人是誰?”

自然是知道,旦一說出來,那個自小驕奢寵慣的二少爺或許就要苦了。然而不說,下在大獄中的便是自己的丈夫。

眼前掠過梅孝廷執扇幽幽淺笑的絕色之顏:“關秀荷,沒了你,爺活在這世間又有何意義?”

忽而又換作庚武倚在牢門上的清雋背影,那筆挺脊梁上條條鞭傷觸目驚心,是誰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