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堇州府南來北往商客雲集,連小到賣碗豆腐腦的都顧及南北口味。一聲聲揚長叫喚,自街頭穿越巷尾,像從那古早的曆史長廊走至現世的客棧樓下,隻把人的魂魄從遙遙舊光陰中喚醒過來。

秀荷被庚武裹在臂彎裏,隻覺得暖暖癢癢的,好似有硬茬兒在磨來磨去。微顫了顫睫毛睜開眼睛,看到庚武清削的下頜正抵在自己額際廝磨。

“醒來了?”見她看他,忽而愛寵地把她肩臂一環,一雙狹長的狼眸炯亮含笑。

“嗯,什麽時辰了?”秀荷撫上庚武清雋的臉龐,周身嬌嬌懶懶的,連動一動的氣力也不多餘。

庚武就勢把她的手抓在唇邊輕吻:“已近晌午,見你睡得香,不忍心吵醒你……現下還累不累了?”

覆在褥中的身子依舊無隙熨合,庚武不許秀荷穿衣裳,隻道隔著衣裳抱著不舒服,非要叫她這樣乖乖地蜷在他懷裏。秀荷掙了掙腰穀,看見庚武肩上被自己咬紅的痕跡,不由羞赧:“累也得起來呀。快放開啦,臉都麻了,下回不聽你騙。”

庚武啃了秀荷一口,壓低嗓音抵在她的耳畔道:“哪兒有麻?分明紅得更好看了,還省了胭脂。”又問秀荷想吃什麽,他下去預備馬車,順道給她捎帶上來。

秀荷懶懶地說沒胃口。

“不吃怎麽行,瘦下去可不比現在好看。”庚武寵溺刮她小臉,驀地從床沿站起身來。

寬肩窄腰把一襲竹青色暗紋長袍撐展,再搭一件月白鑲毛邊對襟大褂,那舉手投足間蕭蕭灑落,外人不識他真麵目,隻道他男兒冷清不識風月,誰人曉得他竟是這樣的壞。秀荷凝著庚武清頎高瘦的背影,目光癡癡地遊走神思。

“在看什麽?”庚武邊揩著袖子,邊回過頭來睇了一眼。

竟然被他發現了,秀荷半個把臉埋在軟褥之下,聲音低低的:“叫你快回來。”

“剛才是誰人說討厭我?這一出去就不回來了。”庚武促狹勾唇,曉得女人滿心裏都在喜歡自己,也懶得去點破他,一道清風拂袖掩門下得樓去。

坐在窗台前梳妝,那淡黃銅鏡內打出小婦嬌好的顏色,想起他說的“連胭脂都省下”,不自禁輕抿嫣紅小嘴兒。

用篦子把秀發盤成一字頭,再插兩朵花釵,默了一默,又拔下,改從妝匣中取出子青留下的鐲子與小簪。見的是官家夫人,出門穿戴打扮要更加體麵些。

正把劉海梳整,那鏡麵上忽倒映出身後推開的房門,一道月白身影清悄悄跨進門檻。

以為是庚武,秀荷轉過頭來嗔他:“這樣快就回來,忘了帶荷包嚜。”隻笑容尚掛在臉上,驀地卻又斂寂下去。

是梅孝廷。

哦,忘了他昨日也穿一身月白衣裳。

許是昨夜沒睡好,梅孝廷的眼眶略帶青黑,雅淨麵容上淺笑幽幽的:“才剛走就盼他回來,這樣快就如膠似漆了?”

話問得輕柔,那鳳眸中的冷笑卻藏掩不住。少年時候愛得太癡狂,後來不能在一起,放又放不下,忘又忘不掉,那嗔癡惆悵在心中百轉千回,最後恨便紮了根。聽不得她快樂,她一快樂,他的心便在煉獄中受折磨。因她的快樂已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