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水路北上,到了堇州府就好像換過了半個季。晨間的碼頭靡靡蒙蒙的,吹口氣頃刻間就能化成冷霧。停泊在岸的幾艘貨船頂上都覆了層薄霜,白晶晶的,其實不過深秋,但今歲的冬似乎來得比往年都要早。

天象乍然一變,人間的瘟苦便多。那窩棚下蜷著一群北麵逃荒而來的流浪漢,也不曉得染沒染上傷寒,裹著破衣爛衫瑟瑟發抖,見有船來,紛紛把懷裏的破碗兜出去——

“船老爺給口吃的,船老爺給口吃的。”

“一天一夜沒進食了,可憐孩子們餓得慌。”

男女老少滿麵饑黃,越是那富貴逍遙之處便越多那襤褸滄桑。

“走著!”庚武把手裏一袋玉米饃饃扔過去,叫弟兄們開艙卸貨。

“雲熹號”上的兄弟都是先前捕鯊的生死之交,幹活兒賣力,運貨價格公道,來回速度也快,雖走的都是些散貨,然而生意也很是不錯。今次多了二十口大酒缸,更是把整個船艙和甲板都擺滿。

那缸體積恁大,三個弟兄才能抬一個,一個個卸下來,不一會兒碼頭上便吹開來一陣氤氳酒香。

梅家客船這邊,張家大老爺正在下船板,他是個五十上下的大矮胖子,生就一臉橫相,即便不說話,也能讓人嗅出那股不黑不白、輕易惹不得的排場。

梅孝廷雖惡煩他卻也懼他,伸手扶了一把:“嶽丈大人小心。”

俊顏含笑,嗓音低柔。

“唔,後生可教也。”張大老爺睇了眼女婿雅秀的麵龐,言語不冷不熱的,是長者的威望。

梅孝廷答“不敢”,一雙瀲灩鳳眸睇向庚武那邊,見一缸缸青紅抬下來,不由勾起嘴角幽幽冷笑:“聽聞這堇州府花天酒地乃是人間天堂,獨不缺的就是女人與酒,他倒是把他丈人那幾缸酸酒當成了寶貝,大老遠運到這地界來賣。”

梅家老太太雖瞞天過海把換親一事遮過,然而風言風語張家大老爺可沒少聽聞。

張大老爺順勢看了眼對麵青裳灑落的庚武,眼梢又掃過自家女婿的俊顏,見女婿雖嘴角冷蔑噙笑,眉眼間卻隱隱有恨妒掖藏——小子,能娶到張家的嫡長小姐那是他的造化,但敢對閨女半點心不誠,那就是在他張大拿的老虎頭上撲蒼蠅——找死。

矮胖的步子往前走快,語氣慍怒起來:“哼,你管這些不相幹的做甚麽?他弄他的破船,你隨老夫賺該賺的生意就是。”

恨被母親溺慣一十九年,以致如今一無所能,全仰仗他嶽家鼻息,梅孝廷便不敢言語,二人一前一後往柵欄口走去。

張家的錢賺得暴力,然而道兒卻隱秘,手段亦狠辣,外人從來打探不進半分門徑。梅孝廷雖知不幹淨,然而這二個月卻決意收斂心氣,在嶽丈大人麵前百般討巧、卑躬屈膝。為的是甚麽?為的就是賺自己的生意。怎樣來錢不重要,隻要是與梅家並不相幹。然後便不需要再事事伸手討要,便能夠掙開那老宅枷鎖,便有資格去奪回那個今生愛之入骨的女人。

漆棗紅的半舊木柵欄旁,阿曉與阿楓兜著袖子站著風中,一邊兒翹著脖子張望,一邊兒跺著腳上的冷氣。

霧氣茫茫看不太清楚碼頭,阿曉問阿楓:“我今天這身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