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磚石斜坡往下,老遠就聞到了酒香。青紅酒鋪半開著門,經年陳舊的門板上爬滿了綠苔,幾隻螞蟻在木縫裏拖著一小塊紅糟,門前寂寥寥的。陰雨綿綿的天氣,天亮了也陰沉,看上去那般沒有生氣。

怎麽回事,竟然連生意也不太做了。

秀荷連忙合起傘,揩著裙裾邁進門:“爹。”

昔日空空的廳堂和三麵屋瓦下擺滿了大酒甕,竟不曉得阿爹短短二十多天如何釀了這樣多的酒,卻獨不見人影。

撲鼻一股藥味兒,蹙著眉頭邊走邊叫。

“咳咳咳,”天井旁的房間裏傳來關福咳嗽的聲音:“可是那強丫頭回來了?二蛋,是不是你把事兒告訴她嘍?”

二蛋小腦袋搖得像個撥浪鼓:“沒有沒有,我昨兒個在藥鋪裏碰見姐姐,沒承認關伯伯生病了。”

“咳咳……那丫頭精,都被她看見了還能瞞得住她?你扶我起來。”關福便披了衣裳準備坐起身。

“呀,起來做什麽?才好了些,風一吹又開始咳!”一道紅影忽而從灶房裏殺出來,沒生產過的腰肢可細,纏一抹小圍裙,吹著藥碗邊走邊叨叨。

竟然是紅姨,她好像最近來得可勤。

走到屋堂下,抬眼見一對新鮮璧人兒站在天井旁,眼神便忽而一亮,把手叉上腰:“喲嘖嘖~,這是吹得哪門子風,嫁出去的姑娘還舍得回來了。回來做什麽?被你男人欺負了?他要敢欺負你了那就和他離。臭小子,嶽丈大人病了也不曉得過來看一眼,白白把一個嬌養的閨女送給他。”

一邊刻薄著,一雙狐媚眼兒卻悄把二人上下打量——見姑娘子嫣妍欲滴,穿新衣戴新首飾,氣色也開得讓人豔羨;姑爺蕭然筆挺地護在她身旁,那骨節分明的手指把她柔荑輕勾,英姿颯爽又不乏俠膽柔情——心裏便都是得意,得意自個一手撮成的媒,這丫頭怕是今生都不必為勞碌操心。

紅姨就是改不了嘴損的毛病,每一回見麵不把人挖苦一頓不肯休。秀荷也不惱,隔著茶木門板子對阿爹解釋:“一連跑了十一天的船,昨兒夜才冒著細雨趕到家,不然早就該過來一趟的。幹娘,我阿爹他怎麽了?”

小妮子,才成親沒幾天胳膊肘兒就往外拐,說她男人一句都舍不得。

紅姨吃吃笑著剜了秀荷一白眼,自顧自地去到瘸腿關福房裏:“還不是那黑心肝的老梅家,快把你爹逼死了,自個問你爹去。”

關福疼閨女,聞言忙叫道:“打住打住。姑娘姑爺回門都是客,哪有茶都不遞一碗就開損?…還不是你要瞞著她,這會又怪起她來了。看把我閨女罵跑嘍,回頭我不收你兒子。”

從紅姨手裏接過藥碗,濃眉大眼把她虎虎一瞪。

閨女閨女,聽著像他親生似的。個糙漢,不是看在他照顧子青母女一場的份上,才懶得理他。

紅姨端著腰:“我兒子怎麽了?我兒子才七歲就給你幫工,一分銀子的工錢也沒叫你支。不要白不要,回頭我送去藥鋪裏做學徒。”拍拍屁股要帶二蛋走。

“不要不要,我就愛跟關伯伯學。”二蛋不肯走,二蛋喜歡關伯伯。

關福懶得和她鬥嘴,就住了嗓子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