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姨倒又不走了,問秀荷回來做什麽。難得今日未化濃妝,除卻眼角天生上吊,整個人看過去卻少見的幹淨,好像曆經千帆而後看破的沉靜。

秀荷環顧了一眼周遭,見桌麵上疊的碗勺都已幹涸,盤子裏剩下的鹹菜還是自己出嫁前釀的苦瓜,也不曉得放了有多少天,蔫癟癟的都快要長毛。曉得自從自己嫁人後,阿爹就過不來日子了,不免眼角有些發酸。

子青是個什麽都要好的女人,旦決定下來一心一意和關福過日子,哪怕最沒錢的時候,也要把每個人出門的衣裳都洗曬得幹幹淨淨,家裏頭收拾得一塵不染,連最簡單的食材也能弄出個花樣。秀荷小的時候,常在窗外默默地看著子青無言忙碌,那時總覺得子青不該過這樣粗糙的日子,可是該過怎樣的呢?她太小,又說不出來。

關福每次隻管把工錢上繳,回到家裏子青自會把一切都打理得細微周到。後來子青不在了,活又給秀荷接過來。秀荷學了子青,做什麽事兒都要做得最好。如今閨女忽然出嫁,關福習慣了十來年,一下子改不過來,全亂了。

秀荷抿了抿嘴角把酸澀掖藏,問關福:梅家到底怎麽把阿爹氣了,院子裏又為何忽然多出來那上百缸青紅。

咳咳咳……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關福又咳嗽起來:“那些就是這小半年被林家收去的酒,都叫那梅家三姑姑給退了回來,說是酒酸了,賣不出去,堇州府與燕沽口幾家分店差點兒被人砸了招牌。叫我按契賠他們雙倍銀子,賠不出來就按原來訂的分量再釀回去給她。釀,我去哪裏弄本錢給他們釀?不說別的,就單這上白缸酸酒賣不出去,一間酒鋪子也就塌了。

老子釀了多少年酒,幾時有曾酸過一缸?分明就是看你嫁了庚家不爽,存心叫老子年關不好過。前些天心裏氣不下,打上門去找他們說理,倒好,硬說我吞吃了他們給的好米,用次米和次曲給他們釀了酒,叫我到十月底越期交不出來,便要去衙門同我打官司!他們梅家年年沒少賄賂官府,打的什麽官司?最後還不是賠錢!”

一邊說一邊咳嗽,才不過半個多月未見,向來高大威猛的北麵漢子已然清減了不少。

秀荷蹙眉聽著,看見阿爹肩頭上有一道淤痕,猜當日必然被那梅家三姑姑仗勢欺人給打傷。阿爹要麵子不說,秀荷也就不好挑明了問,心裏頭卻又氣又心疼。

那梅家算盤打得又陰又狠,起先秀荷不明白,後來事畢後回憶,隻怕當日忽然與阿爹訂酒、忽而升哥哥為監工,皆因著葉氏要把自己配給半癱的大少爺,到底心裏頭過不去,想要給關家那麽一點兒安慰。

後來秀荷與梅家退了親,便勸阿爹再不要接梅家三姑姑下的生意。關福心粗不聽勸,隻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那梅家三姑姑再姓梅,終究生意是他林家姑爺做的。反正不用自己出材料,不過多買幾口缸,有甚麽風險好怕?不聽勸,想要多賣幾批酒,好把前幾年子青生病欠下的債還了,再攢錢給兒子從鄉下娶一門孝順媳婦。這不,才剛嫁過去庚家,果然就出了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