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和大老爺又要帶著姨太太出發去南洋了,日子定在六月二十八那天走,挑回來的黃金擔子裝滿了青紅、菇菌和茶葉等土特產,一條車隊浩浩蕩蕩地把青石長街排滿。人們都堵在道路的兩旁看,看南洋的矮個腳夫們把土特產挑走,然後老太爺把土特產變作黃金,下一年又吱呀吱呀地一擔一擔挑回來。

大少爺也走了,敞篷的轎子專門把他的輪椅也帶上,那二十歲不到的麵容好生雅俊,卻陰沉沉的,沒有活氣。晚春陪在一旁,金鐲子亮閃閃的,臉上眉開眼笑,胭脂抹得比誰都鮮亮。

她家裏隻有一個六十多歲的奶奶,從小還沒有像今日這樣風光過。

天氣晴好,晌午的陽光在榕樹下打出一片清涼。秀荷與紅姨在連升布莊挑揀麵料,明明是紅姨自己拉著秀荷來,結果卻總將料子往秀荷身上量。

“看看這身怎樣,花色淺,上身雅,穿上了你家庚三少爺準喜歡。”

庚武明明前兒個就回來了,卻也不來找她。秀荷送酒路過金織橋,竟然一次也沒在橋頭橋尾把他遇見。

秀荷賭氣了,不買啦。幹娘喜歡什麽自己揀吧,繡坊裏的活兒還幹不完。

門外榕樹下趟過來一道筆挺的蕭清身影,紅姨把嘴一抿,一點兒姑娘家家的秘密也不給人留:“不信,哪裏是繡坊的活兒沒幹完,是急著回去給他趕做衣裳吧。人還沒見著,心就惦記飛了。”

他……他是誰?

秀荷驀地抬頭一看,那老樹下光影綽綽,庚武著一襲竹青勁裝,竟不知何時就站在台階之下。多少日不見了,皮膚在海上曬得像麥芽的顏色,那墨眉深目,鼻梁英挺,道不出陽光與清爽的味道。

手腳全著呢,不丟腿兒也不丟胳膊……白為他做了那麽多場噩夢。

秀荷眼眶就不爭氣地紅了:“誰說是給他做,是給哥哥的……回來也不吭氣兒,不認識他。”

“喲嘖嘖,倔丫頭還嘴硬,看我哪句話說是給他做?自己承認。”紅姨伸出染了丹寇的紅指甲,撚了秀荷一指頭,轉而又在庚武寬肩上拍拍:“不曉得把你擔心得怎樣了,整日個盡惦記著,趕緊哄哄她。這料子啊,還得你親自陪她揀~”

原來卻是他托了紅姨陪她揀料子,秀荷拭著眼角,正想側過他不見,可惜這一轉身,卻驀地抵進一道清寬的胸膛。

那胸膛上有熟悉的澡豆清新,聽見他覆在耳畔說:“從未給女人買過衣裳,我怕我選的你不喜歡。”嗓音醇悅而低沉,大手把她的五指扣緊,再不允她從他眸下消失。

她的心便又安妥下來——人好好的就行了,哪裏還能找得回半分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