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台風天,動不動就下雨。那好事卻等不及天氣,揀了個宜娶宜嫁的好日子,庚武便親自攜族中長輩上門來提親了。

屋簷下落雨嘀嗒,青紅酒鋪堂中央的桌子上擺滿了貼紅紙的隨禮,紅燭兒、冰糖塊、線麵圈、花生糖……

老族人坐在右邊客座,庚武隨後一位,紅姨在一旁看茶倒水。

這一回是祠堂主事親自來,不是梅家的甚麽遠房表叔,老關福對庚武很欣慰,吧嗒吧嗒著水煙鬥:“婚書成通,聘金全封,金釵全副,德禽成雙,家鳧四翼,按說這是老規矩,我們尋常人家不講究這許多,但閨女出嫁,總不能讓她嫁得辛酸,上一回有的,這一回不能把他比下去。”

老關福愛麵子,不想讓鎮上的人們把關家看輕,他要庚武把秀荷體麵的娶走,好把人們的閑言碎語堵上。

庚武點頭應是。

二十一歲的庚武著一襲對襟墨黑大褂,肅色交領一絲不苟,那長發梳得黑亮,配著清雋麵龐,依稀又是那從前大戶人家少爺模樣。

老關福睨了半日,又悠悠開口道:“男子漢大丈夫得有立家的根本,不能光靠祖上的基業坐吃山空。那逍遙倜儻的闊家少爺,我關福粗人看不上。”

庚武目光炯亮,嘴角噙著謙和淺笑:“伯父說得自在情理,庚武亦不是好吃懶做之輩。此番從海上捕鯊歸來,租下祠堂一隻貨船,隻待成親之後便開始上路。來年有了盈餘,定然要為秀荷置一間大些的宅院,不舍得把她委屈。”

老關福心中暗自滿意,默了一默,又把煙鬥吧嗒起來:“來回一趟得有多長,不能總叫我閨女在家中空耗……”

秀荷在閣樓上繡著新娘紅裝,隻聽臉頰頓紅,喊一聲:“爹——”

尾音還打轉的,老關福就曉得閨女舍不得女婿為難了。這閨女,上一回定親,悶聲不吭的,這一回還沒嫁過去,就替夫家省錢過起日子來。

還說她不喜歡。

那一聲“爹”聽在庚武耳中卻似婉柔嬌嗔,又想起雨夜送她歸家,她在閣樓下驀然晃過的一道溫軟。

庚武正襟肅顏道:“少則七八日,多則十天便回來一趟。晚輩亦不放心把她一人留在家中,待日後生意妥當,雇幾個夥計跑船,我在鎮上盤兩間鋪子陪她。”

“唔。”關福點頭,總算是滿意了。

紅姨插嘴笑:“是不能太久,小夫小妻的總分開可不好,我還等著抱我的幹孫女兒呢。幸虧上一回沒成,不然回頭和梅家的生了小子,我還得管人叫一聲小少爺,抱都抱不痛快。日後秀荷懷了你的孩子呐,你可不能關著門不讓我進去。”

可惡,誰與他懷孩子了。

閣樓的窗子開著小隙,底下的話兒一字一句地繾風飄上來。秀荷“吱呀”把門關緊,繡鞋兒一拖,把臉塞進了被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