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她破開的衣襟處隱約露出一抹白,那白的正中烙著一朵紅花,便曉得那就是她捂了十六年的秘密所在……多麽詭麗,看一眼魂魄便被她勾去……那人定然是看過了吧?所以才不折不撓。

“傻瓜,我也是甚麽都不懂得,為何就不肯給我先看?”梅孝廷用力將鳳眸中濕潤逼回,末了拂開長袖頭也不回地出了殿堂。

那暗青身影走出,羅漢塔下的張錦熙雙目頓然一亮。

哼。梅孝廷冷颼颼擦過她身旁,箭步行得飛快。

她把帕子掐進手心,和阿綠一前一後跟緊隨上。

四周頓時清寂下來,經年的老屋梁下一片灰蒙,秀荷將手抵上雕像的底座,用力撚磨著捆束的布條。

軲轆軲轆,兩隻褐木輪椅繾著夕陽微光徐徐走進,看到那搭在椅框上的一雙青長黑麵白底緞布鞋,想到他先前雨中暗算庚武的一幕,秀荷驀地打了個寒顫:“你來做甚麽?”

大少爺梅孝奕容色空寂寂的,修長指骨撫著輪椅走到秀荷身旁,那陰而清俊的臉龐上,蒼白寫在眉間。伸出手,冰涼涼地拂過她的脖頸,那輕柔就似涼蛇在膚表滑過,悄無聲息,不知欲往何處。

秀荷一動不動,身體沒來由地發抖,迫自己暗中蓄著氣力。

梅孝奕卻隻是探過身子,一顆一顆把她洞開的盤扣撫緊。他的嗓音清涼無波,像是在久遠的地方回憶——

“七歲那年,你這裏還是瘦的,小小的一條兒,你的娘親牽著你進來給太太行禮。記得是下雨天,我那時才十歲,一個人枯坐在陰涼的天井下,你從我身旁經過,忽然彎起眉眼對我回頭一笑……我猜你定是才來,不曉得人們將我說得多麽陰沉可怕。我卻忽然因你而升起了盼望,****在天井下等候你再來,期待你是否還能再笑一回。但我枯坐在那裏等了七年,你卻再也沒有對我笑過,你一定是後來聽說了我的可怕……阿廷說,你在春溪鎮落戶了,租的是我們梅家的鋪子。我心裏便歡喜,整日誘著他同我說你的故事,今日被人欺負得哭了,明日穿了件藕荷的小春裳,後日又被他偷偷地牽了手……你可知,我有多麽希望自己便是那故事中的主角……”

梅孝奕說到這裏,微微頓了一頓,忽然勾開薄唇,對秀荷勻出一抹笑。竟不知他會笑,那笑容仿若寒冰消散,澈淨而涼:“你不用怕我,我來隻是為了告訴你,這個月底我便要走了……去南洋治這頑固的腿寒。倘若他日回來,希望你能夠像他們一樣仰視我一回。或許我並不如你所以為的那樣差,他們能給你的,我一樣也能。”

言畢,探過秀荷身後,將她的布條解開,漠然推著輪椅離去。

美娟找進來的時候,秀荷已經整理完畢。美娟是個一多說話就臉紅的姑娘,並沒有因此而過多探問。秀荷也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六月底的時候,聽說那禍亂的鯊魚被捕殺了。捕殺鯊魚的是春溪鎮這支主力,庚武在裝滿炸藥的小船上釘了幾隻血淋淋的牲畜,待那鯊魚靠近,接助風力將鯊魚炸死了。四鄉五鎮的勇士們陸陸續續分批次回來,梅家老宅也開始了新的一輪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