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龍宮曬龍袍。夏至一過,忽而就到了六月小暑。天亮得早,人的睡眠連帶著也變淺。辰時初至,閣樓外鳥鳴啾啾,一麵銅鏡在窗影下打出嬌妍的臉龐。

姑娘的頭發盤起來,哪怕是做一輩子寡婦,那髻也沒有機會再放下。秀荷用篦子把及腰長發梳得像一抹瀑布,紅唇輕咬一縷發絲,那細白手指環至頸後翻纏,再把頭一偏,插上小珠花,一朵鳳尾髻便活靈活現。

五月的一場親事寥寥做散,梅家倒是說話算話,嫁去林家的梅三姑姑依舊在老關福的酒鋪定酒,哥哥關長河也依然在做瓷窯上監工。

六月不做酒,天氣太熱,酒容易發酸,老關福很閑,一天沒事兒了就斜著眼睛看秀荷。討債一般,看得秀荷一碗粥都喝不順暢,秀荷蹙起眉頭:“爹,可是我欠你銀子了?”

春溪鎮的人們都說庚家三少爺把秀荷睡了,那三少爺生得英雋健偉,聽說他的二把式鎮上沒有哪個年輕小夥比得過。大家都在暗中等著秀荷的肚子大起來,那姓庚的小子卻整日個消失得沒了人影,不吭不響了。

“哼。”老關福很生氣,吧嗒著水煙鬥:“那天不是叫你在家裏等著,說要親自上門提親嗎?怎麽又做縮頭烏龜了。”

猜就是說這個。

荷葉清粥碧綠剔透,秀荷低頭用勺子翻攪著:“他不是那種人,等有了生意他就來。”

“生意?那得等到猴年馬月。一個大媳婦養在娘家,久了讓外頭人笑話,他要再不來,我提刀子上他家去。”關福一杆煙鬥在桌上扣,怕閨女被那小子白吃了虧。

上一回梅家提親,阿爹隻巴不得把時間往後拖了又拖,這一會卻急著把自己往庚家攆。

秀荷不吭氣。說來庚武自從那天走後,已經好幾天不曾在自己麵前出現過。雖然相信他一定說到做到,但夜裏一個人卷著被子翻來覆去,又難免有些念他……想著想著又覺得不可思議,明明那麽怕他一張冷冰冰的狼臉,怎麽竟然還與他纏了那麽多……想起來就慌。

秀荷說:“愛來不來,我自己賺著工錢,沒有他一樣能養活。爹不要嫌棄,我走了誰給你做早飯。”把碗筷一收,解下圍裙去繡坊了。

老關福一口煙被嗆住。

伏暑的天氣,青石長街被陽光曬得精光發亮。

大上午就在敲鑼喊話,聽說近海那塊鬧了鯊魚,許多漁民都遭了災。福城人背靠山,麵朝海,商會和官府出了二千銀子,讓四鄉五鎮組織兩船人去捕鯊。春溪鎮離海最遠,早上起來去到海邊,要走至太陽落山才到,攤派的人少,去十五個青壯年就行。

十五個也湊不滿,都沒人肯去,報了名先領三十兩銀子,捕殺完回來再給每人八十,回不來那三十兩就算買命錢了,沒有人願意吃這個風險。

秀荷揩著帕子在油紙傘下走路,依稀好似看到哥哥關長河路過,再回頭一看卻又不見了人影,便一路直往花厝裏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