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忽然把她鬆開,秀荷驀地睜開眼睛,看見庚武眼中的了然,整個兒都不知道如何自處了。推開他,撿起地上的紅裳就把臉蓋住:“醒了我就不欠你,以後該是怎樣就怎樣。”

虧她這樣豁出去,人生頭一回好嗎,也就隻是今晚而已,也許明天一早醒來她就後悔了。他卻這樣銳利地把她洞穿,真是太過分。

那喜服下一雙水眸定然又紅了眼眶,庚武想起那個未盡的姽嫿之夢……不管了,管她是真是夢,今夜都不想讓她走開。

庚武解下長裳,攬著秀荷在身旁躺下:“傻瓜,不是不想要,是我現在還舍不得你痛……梅家屢次三番不仁義,明日我便帶你去退親!”

明日就明日,秀荷蜷在庚武的懷中睡著,那夢中一娓花轎搖啊搖,所有的歡喜悲羞都藏在紅紅的顛簸之中。

“秀荷……世間除我,還有誰人對你這樣用心……”梅家大院裏燈火綽綽,二少爺梅孝廷在紅綢下褪盡新娘的小褂。張錦熙閉著眼睛,緊緊攥著身下的褥子,他在醉中卻以為他正寵著他的青梅,滿心裏都是歡喜。

天井旁的二層閣樓上,那輪椅卻滯滯地坐於正中央,一張蒼白的俊臉在暗影中等待,子時……三更……黎明……她都不肯來。那撫在椅背上的指骨根根青肅,寂寞不肯散……

陰晦的老宅,一到夜裏鬼魅總出來作祟,人分不清人,心被執念昏糊,他愛她,她愛他,她不懂他,他沒她不行……癡癡纏纏,亂亂靡靡,幾個人亂了月老的譜。

河邊清晨靜謐,鳥鳴鸚啼,秀荷指尖沿著庚武英挺的鼻梁徐徐下滑,末了撥開他落在腰際的手站了起來。睡著後的他五官冷雋安靜,眼眶略有青黑,看得人心中柔軟生疼。

有些感覺真是奇怪,隻不過做了個夢,醒來再看他卻不一樣。秀荷忍不住覆上紅唇悄悄吻了吻庚武,又不想把他驚醒。

心卻很靜。

青石巷弄裏紅妝碎步,花厝裏第五間漆紅的大門打開。門房在階前清掃,見麵前多出來一雙鴛鴦繡鞋,頓地抬起頭一看——

“大少奶奶回來了——”

一張張熟悉的麵孔坐在前堂,像年畫上排列的神仙,醒得可真早,秀荷揩著裙裾邁進門檻。

“啪——”老太太把茶盤在桌上一摁,不言也不語,冷一張臉吧嗒著水煙鬥。

“喲,孝奕媳婦回來了,昨晚找了你一晚上,沒把家裏頭急死。來來來,快給嬸子看看傷著沒有?”葉氏卻笑臉盈盈地走上來,想要拉秀荷的手去位置上坐。

“我就孝廷這麽一個兒子,他對你怎麽樣,你心裏可是最清楚……這個婚事,我應了你們就是……”

前麵才說是孝廷,這麽快就自然而然是孝奕了,倘若昨日自己未曾發覺,是不是便要堪堪把名頭認下?

秀荷頭一歪躲過:“東家此言差了,秀荷哪裏敢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