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含蕊就小學畢業了。如先前所預料,含蕊想去省城念女子中學的願望遭到了父母的反對。

    起初,含蕊還是想盡量說服父母,說有不少女同學都要去省城念書,可父母怎麽也不同意,說一個女孩子家的去省城念書,父母怎麽放心得下,再說過兩年就到婚嫁年齡了,等念完中學都老大不小了,誰還要你。

    含蕊開始跟爹媽賭氣了,成天悶聲不響地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敬文”號夫婦不得不把女兒的事當成一回事了。論說含蕊的確是塊念書的料,憑著當初哥哥的啟蒙和自己的努力,才幾年就小學畢業了,而且還是學校裏有名的女狀元,就此結束學業也實在可惜。但要去省城念女中,卻也是開了先河,盡管也有女同學要去省城念書,但畢竟含蕊從未出過遠門,更未離開過父母,確實叫人放心不下……

    “敬文”號夫婦始終拿不下主意。含蕊還是成天悶聲不響地,卻又在盼著哥哥早點回家,希望哥哥能幫自己說服爹媽,便給哥哥寄了封信。

    卻說旭笙自打離家去省城後,就一直沒敢回家,生怕爹媽要自己趕快成婚。旭笙收到妹妹的信後,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回趟家。

    “哥——你可回來啦!”含蕊望著哥哥回來,一下子竟快活了許多。

    “哎喲,小祖宗哎,哥哥一回來就變得潑活新鮮咯!”“敬文娘子”噘著個嘴說。

    含蕊又嘟著個嘴,對著哥哥眼淚汪汪、鼻子一吸一吸地,弄得旭笙好不心疼。

    “爹——媽——”旭笙開始給爹媽做工作了,“含蕊愛念書是件好事,現在婦女都在爭取解放,都要做有知識有理想的人,省城念書的女孩子不少,哪會急著嫁人的。”

    “哎,崽呀,先莫談這些。”“敬文娘子”急不可待地打斷兒子的話,“你自己的事該考慮了吧!”

    “媽,我早就考慮好了。等過一陣子再說吧。”

    “敬文”號老板一聽,就氣不打一處來:“還要過一陣子啊?我還以為你這次回來就是辦婚事的。”

    旭笙想了想,說:“爹,我在省城挺忙的……”

    “忙?結婚就不忙啦?”“敬文”號老板責怪地說:“男子漢要言必信,行必果。”

    “旭笙啊,這陣子都在忙什麽?說給爹媽聽聽。”“敬文娘子”心疼兒子,也不希望父子倆一見麵就別扭上。

    “……這陣子在照像館跟著師傅學習,那邊挺忙的……”旭笙有點吱唔起來。

    “唉——”“敬文”號老板搖著頭去了前麵的鋪子,讓旭笙母子倆先好好談談。

    旭笙堅持地認為攝影是有前途的,自己也很熱衷,何況已經學上手了,千萬不能半途而廢。“敬文娘子”並不把這當一回事,還是如先前考慮到時不擔心兒子轉不過彎來,她最牽掛的還是兒子的婚事。旭笙不想為自己的婚事與家裏糾纏,擔心這樣下去會影響妹妹去省城念書,便說等過一陣子自己靜下心來再辦婚事。

    “敬文娘子”盡管希望兒子能早點成婚,但又不想把兒子逼得太緊,便說:“人家妹子可不小了,可別坑苦了人家。”

    看見兒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敬文娘子”又去當家的那邊說道去了。

    經旭笙的說服,爹媽終於同意讓含蕊去省城念書。“敬文”號老板的長兄在省城開店,母親也同長兄在一起生活,旭笙也是寄宿在伯父家的。考慮到含蕊去省城念書,再寄宿在伯父家多有不便,“敬文”號夫婦便讓旭笙轉告長兄,要他幫著在省城買下一處房產。

    旭笙以快要開學為名,帶著妹妹匆匆地返回省城了。

    兒女雙雙離家,“敬文娘子”好不自在,盡管當家的不忍心為兒子的婚事再數落她,卻也難免犯起嘀咕,可要真嘀咕起來,“敬文娘子”可不比當家的差。兩口子的嘀咕也傳到牆外去了。

    “敬文”號家裏的事,也深深地觸動了“小生意家”的心思——“妹子”也到了待嫁的芳齡。說句實在的話,“妹子”已出落成標致的大姑娘家了,每當有人說“小生意家”養了隻玉凰舍不得放時,他也時常打趣道“叫化子養畫眉!”可說歸說,心思卻一天比一天重起來,女兒一天比一天大起來,早晚都得嫁出去。可身邊就這麽一個養女,歡歡喜喜十幾年,最終還是落得夫妻倆孤苦零丁的,怎不教人倍感淒涼——以後的日子還怎麽過!他不想把女兒嫁得太遠,時常能見麵的還不跟在家一樣?所以每每有人提起女兒的親事時,他總是頗費心思地暗示自己的想法,一般情形下別人也理解他的苦衷,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

    以前與“妹子”經常在一起的姐妹也紛紛出嫁。歸宿好的如掉進了鳳凰窩,穿金戴銀的不說,就連娘家也沾光不少。可差的則還不如在娘家,整日裏為家務忙碌,連娘家也來得少。而平平淡淡過日子的倒不少,不圖榮華富貴,卻也過得有滋有味。一句話,找姑爺得找個實在的、勤快的。

    奶奶已過世,平日裏隻有母親與“妹子”偶爾聊聊兒女私事。畢竟母親是過來人,盡管家裏的日子再平淡不過,可一家人忙忙碌碌和和美美的,日子卻也過得有滋有味。“妹子”就想找個象爹一樣的,心眼好又踏實,辦起事來總不會招人說三道四,雖不是什麽達官顯貴,卻也堂堂正正體體麵麵的,一心一意地為著家人疼著孩子。

    有時遇上與“妹子”常在一起的姐妹出嫁,“小生意家”也老是借機逗“妹子”:“‘妹子’啊,哪天也把你給嫁了,好不好?”

    “不好!”“妹子”總是撒嬌地嘟著嘴。

    “憨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總不能在爹媽身邊過一輩子吧。”“小生意家”“屋裏的”也會不失時機地湊上來:“就是呀,單絲不成線,獨樹不成林,你不是老這樣唱的嘛!”

    每當遇到這種情形,“妹子”總是老大不高興:“還不是爹媽嫌我,老想把我嫁掉——”

    “爹媽怎會嫌你,乖崽——你早晚得有自己的窩,牽自己的藤!”說起來倒輕鬆,可心裏卻比刀割還難受。

    一些出嫁了姐妹回娘家時也常來串門,張家長李家短的,弄得“妹子”更加心煩意亂。

    “妹子”總是早早地起床挑水,好給爹媽漱洗、燒飯。清新的早晨才是最令人舒心的,也少有那煩人的戲語和莫名的眼光。清晨的古鎮江村格外清新,小鳥也總是那麽地調皮起勁,忽兒在屋簷上跚跳著,忽兒又撲嗽嗽地落上枝頭,還不停地嘰嘰喳喳擺弄著腦袋,仿佛是在據理力爭,說長道短。遠處傳來的雞鳴聲又仿佛是悠揚的起床號,“咯——咯——咯”、“咯——咯——咯”地叫了一遍又一遍,而那村頭古井旁的鯉魚塘,則是她情有獨鍾的好去處。

    盈盈水波,明眸渺渺,魚兒戲影,柳葉婆娑,怎堪錦瑟蹉跎;畫水無風偏作浪,繡花雖好不聞香,琅苑仙葩,成雙鴛鴦繡幾多;女兒心思與誰說——怨盡春風催人眠,幾番春暮到人間!

    巷子裏有時人多,進進出出的,“妹子”索性挑著水從十八坡繞著回家,即使從巷子裏走,也是羞答答地低著頭匆匆而過,巷子裏隻聽見“啪啪啪”的腳步聲,誰想搭個話都尋不到個縫隙。

    “敬文娘子”自然也會過問“妹子”的事,誰教她是做“大媽”的呢。可這檔子事兒得女人跟女人說道,女人的心總比男人的細。聽說“敬文娘子”要與自己嘮叨“妹子”的事兒,“小生意家”“屋裏的”當然求之不得,還別說,能給自己消解這樁鬱悶心事的還隻有這位老姐姐了。

    “妹子啊,你家‘妹子’也不小了吧,你們做爹媽的就一點兒都不上心哪?”“敬文娘子”頗有責怪的意思。

    “姐姐呀,你教我怎麽說喲?”仿佛有一肚子的苦水,煞時變成湧淚撲嗽嗽地往下掉,“小生意家”“屋裏的”抹了抹眼淚,眨巴著紅通通的眼睛,不停地說:“我那當家的也老為這事犯愁,又舍不得把‘妹子’嫁得太遠,說怕以後想見她一麵都難,到時又剩下我們老倆口,那個日子也真難熬。”頓了頓,又歎道:“唉!都怪妹子我不爭氣,”又捂著嘴嗚咽起來,啥都聽不清了。

    “唉——真是哪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小生意家”“屋裏的”說道,也勾起了“敬文娘子”一肚子的苦水。

    原來,旭笙帶著妹妹走後就一直沒回家。含蕊偶有回家,也說不清哥哥究竟在幹什麽,隻知道他一天到晚挺忙的,有時很晚回家,有時回家了也與同學朋友聊得很晚,有時索性幾天見不著人。弄得“敬文”號兩口子好不焦慮。

    “莫非這孽子要變卦?這叫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敬文”號老板最擔心的就是這檔子事兒,可不,彩禮都送出去了,要不是“屋裏的”放縱兒子,兒媳早就過門了,這可是當地的規矩——已經夠出格的了。

    “敬文娘子”受了當家的好一陣數落,要強的她哪受得了這般窩囊氣,便硬撐著身子骨去了趟省城。可見到日益消瘦的兒子,她又不忍心多加責怪,隻能流著眼淚近乎哀求地對著兒子。

    旭笙其實也確有此打算,本想先應付應付家裏,待時過境遷那煩惱的事不也就付之東流了嘛,何況現在他的確沒心思考慮那些事——什麽時代了!再說同學裏麵逃婚、退婚的也不是沒有,犯不著就得輪到自己按部就班去應承那門子事兒!所以旭笙一個勁地給母親做思想工作,希望母親能支持自己。當然,旭笙並非嫌棄對方,因為他已得知那妹子也是知書達禮之人,有口皆碑的大家閨秀,可他就是不喜歡這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老俗套婚姻。“新青年”嘛,崇尚“戀愛自由、婚姻自主”,幹嘛非走前人的老路,為什麽不可以“羅曼蒂克”一點!省城也的確與風力古鎮還是有所區別的。但當他瞧見母親眼淚汪汪的,且氣色欠佳,才有的一點盛氣又頃刻間消失,取而代之的倒是那難言的惻隱之心——母親若不是萬不得已決不會在此時找上門來。

    而此時“敬文娘子”還有些話不便與兒子說,當家的已經說了狠話,旭笙若有反悔,他就要斷了兒子的給養,甚至不認這個兒子。當家的脾氣她是最了解不過的了,別看平日裏在家由她忙於調遣,可在一些大事上還總是附著當家的,誰都誇她是個明事理的賢內助,而誇當家的是個好“舵手”!

    “我生怕他們爺兒倆會為這事鬧翻了,那到時可就丟人現眼嘍!”“敬文娘子”噘著嘴,眉毛鼻子全皺起來,一本正經地說,“我看那妹子與我們家旭笙還是挺般配的。起先我還以為旭笙這鬼崽俚是不是在省城又和哪個妹子好上了,可含蕊說根本就沒有,從沒見過哥哥與哪個妹子特別親近!說哥哥並非討厭人家妹子,隻是還不太了解人家,卻是特別討厭爹的包辦形式!”

    “敬文娘子”越說越來勁,最後還加重了語氣。

    “噢,原來是這樣——我說旭笙這孩子從小就懂事,何況姐姐、姐夫你們也挺有家教的,他不會做出太沒影的事兒來!”“小生意家”“屋裏的”也是一本正經地說。

    “就是嘛!曉得了旭笙這孩子是這樣的想法,我心上的石頭才算落了地喲。”“敬文娘子”一下子興致高了起來,拍了拍“小生意家”“屋裏的”膀子,“包辦婚姻怎麽啦,我跟你姐夫這麽多年不都過得好好的嘛,隻是起初有點別扭而已,過過不就習慣啦。唉——真是個小祖宗!”

    “那——姐姐就這樣開導開導他,不就行了嘛!”

    “哎,不行——對他們這幫後生光說這些是沒用的。”“敬文娘子”故意賣了賣關子,“還得順著點兒來!”

    “噢——”

    “小生意家”“屋裏的”不由地把身子往前湊了湊,她還真想討教一番,家裏的“妹子”不也教她夠操心嘛,可又不知該怎樣才好。這下好了,可以好好地學它幾招。

    “千萬別提門當戶對、生辰八字的。”“敬文娘子”頓了頓,“那樣的話,旭笙非辭了這事不可。”

    “哪——該怎麽說?”“小生意家”“屋裏的”頗有點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味道。“俗話說得好,擇婿觀頭角,娶女訪幽貞,終身大事仔細起來都離不開這個譜。我看旭笙這孩子老是別扭著的,肯定是在這點兒上卡了殼!”“敬文娘子”皺眉瞪眼地比劃著,然後又細聲說,“聽說那妹子上回也參加了全鎮的‘大遊行’,說不定旭笙都已見過她。你說,那天的那些妹子們哪個不是水靈靈的,我便把這事告訴了旭笙,還說那妹子也老看什麽《新青年》之類的書!”

    “那——旭笙信不,他可是個聰明的崽俚子!”

    “怎會不信?眼睛都發青光喲!”“敬文娘子”說得眉飛色舞,“後來,聽含蕊說旭笙自己也覺得與那妹子似曾相識呢!”

    “噢喲喲,還是姐姐厲害!”“小生意家”“屋裏的”也樂嗬嗬地說。

    的確,“敬文娘子”說得一點都沒錯。能與“誌同道合”的人結為終生伴侶,正是新青年們迫切向往和追求的人生一大目標,反帝反封建的新文化運動最首要的就是從思想上解放人們,讓人們衝破舊的枷鎖,去尋求真正的幸福。更何況旭笙是正處於新舊文化交替時代的新青年!

    “天氣也慢慢轉涼了,過些天旭笙也得回家拿衣物,我跟他爹合計好了,到時就把這事給辦了。”“敬文娘子”幹脆利落地用手指點了點茶幾。

    “總得揀揀日子吧,姐姐,你們可也是大戶人家——”

    “唉——這隻有當家的說了算……”“敬文娘子”若有所思地說,“妹子啊,你姐夫這人辦事倒挺踏實的,可就是太要麵子了,到時可夠他忙的。反正旭笙是完全被說通了,冬至前一定回家。”

    “那——姐夫怎麽說呢?”“小生意家”“屋裏的”似乎更操心。

    “你姐夫呀——回來就把我好一陣數落,恨不得當天就把旭笙叫回來成親,那豈不要把我的寶貝兒子逼瘋掉!他們這些大老爺們哪。”

    “嗬、嗬、嗬!”“小生意家”“屋裏的”一個勁地笑道,“姐夫不也是著急嘛!”

    “著急也不能這樣啊,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的!隻要兒子吃了定心丸,那兒媳還能跑了不成。他就等著抱孫子吧!”

    說到這裏,姐妹倆都哈哈大笑起來,格外地開心。但笑著笑著,“小生意家”“屋裏的”忽然又沉默起來,悶聲不響地。“敬文娘子”默默地看著她,說句實在的,平素就是個熱心腸的,對娘家人更是格外親熱,也特別地關心、幫助。但這事也非同一般,為什麽叫“終生大事”呢。

    “‘妹子’的事有點眉目沒有?”“敬文娘子”關切地問道。

    “八字還沒一撇呢!唉——哪有姐姐福氣好。”

    “快別這麽說啦,‘妹子’今年到底多大?”

    “都快滿十七了,眨眼就吃十八歲的飯啦,唉,真是急死人咯——”

    “那怕什麽,還怕閨女沒人要哇!”“敬文娘子”顯得胸有成竹,“就這麽個養女,當然不能嫁遠了,就在鎮上找個人家不也蠻好的嘛。”

    “說是這麽說,可要找個合適的人家也不容易的,我家那個‘妹子’啊,還挺要強、挺有主張的。唉,都是讓他爹慣成這樣。”

    “是得找個差不多的人家。哎,聽妹夫說她越來越象我了,是這樣嗎?”“敬文娘子”眯著眼,饒有興趣地問道。

    “可不,那個架式,嗬、嗬……”“小生意家”“屋裏的”笑得說不出話來,捂著嘴前翻後仰的。

    “真是這樣啊!嗬……”“敬文娘子”眯著眼笑著,仿佛在想象著“妹子”的模樣、架式,活脫脫地變成了另一個自己。

    “敬文娘子”想了想,說:“其實找個本村的也未嚐不可,反正她是你們的養女,與萬姓人家並沒有血親(緣)關係,不礙事的。”

    一般本族人不通婚,這似乎是個不成文的慣例。

    “小生意家”“屋裏的”對“敬文娘子”的說法還是頗為認同的。

    反正“敬文娘子”人緣廣,這檔子好事是管定了,隻是不知那“妹子”是怎想的,所以很想與她當麵嘮嘮,畢竟關係到“妹子”的一輩子啊,可不能馬虎。

    “敬文娘子”再三叮囑“小生意家”“屋裏的”千萬不能著急,改天讓“妹子”來一下,好好跟她聊一聊。

    自打母親來過之後,旭笙也不得不把這門親事當一回事了,漸漸認真起來,有時竟茶飯不思、輾轉難眠,人也越發消瘦了。含蕊瞧見心愛的哥如此這般,心裏自然也不好受,便尋些話來與哥哥調侃,好讓他開心。

    “哥,現在就我們倆在省城,平日裏也少見你的,今兒個為何悶悶不樂?”

    “含蕊,好好看你的書,別來煩我啦,好妹妹——”旭笙想自個兒待著,好靜心考慮自己的事。

    “哥,聽說嫂子挺好的一個人,長得又標致……”

    “含蕊——別囉哩八嗦的,還沒過門就嫂子嫂子的……”

    “本來嘛——聽說上嫂子家說媒的都快把門坎跨臊啦。”這可是母親老說的腔調,沒想到含蕊竟學得惟妙惟肖的。

    望著妹妹這股俏皮勁,旭笙覺得很是無奈,這丫頭片子真是人小鬼大。可轉而又想,莫非母親給妹妹吩咐過啥,否則妹妹怎會老學著母親的口吻嘮叨個不停,所以,他很想從妹妹嘴裏掏出點東西來。

    “含蕊,我這陣子很忙,可能要出去一段時間,你一個人在這兒,可要照顧好自己。”

    “怎麽,哥你又要去哪裏?媽不是要你冬至前回家的嘛!自己也答應得好好的!”含蕊好不詫異地瞪大了眼。

    “噢,哥想去趟上海看看器材,到時好開家照像館。”旭笙搪塞著,尋思著妹妹將會如何反應。

    “不行!哥——”含蕊這下可急了,幾乎央求地說,“你要把爹氣死呀!媽都說……”說到這兒,含蕊又把快到嘴邊的話給縮了回去。

    “媽說啥啦?”

    旭笙趕緊追問。他很想知道家裏究竟發生了什麽,特別是母親這次的突然到來,令他覺得很是唐突,非同一般。或許是處在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對未來生活總有自己的幻想,可遇到這般實際的情況卻又有點七上八下的,甚至惴測不安起來。

    “媽說爹很生氣,這麽久了你也不回家去……”

    含蕊嘟嚕著,眨巴著眼睛望著哥哥。她不想把母親的原話告訴哥哥,怕他一時氣盛跟父親對著幹。

    其實自從母親走後,旭笙確有彷徨,把自己的事情吐露給同學朋友,得到的回答卻很不一致。有的說這是封建餘孽,要堅決鬥爭;有的說父母包辦的婚姻很多都是悲劇一場,甚至有的還鼓勵他逃婚,決不向封建陋習妥協;而有的則說要與民眾結合。隻有自己的師傅,也就是那位家裏開照像館的同學的父親,則語重心長地告誡他,判斷事物的好壞不能隻看外表形式,就象天天來照像館的人們,高矮美醜、各式各樣的都有,可骨子裏究竟是啥樣誰又能一目了然!千萬不能搞形式主義,而應多了解對方。師傅是很喜歡旭笙的,本來就是兒子的同學,這麽一位聰明的少爺徒弟跟著自己學手藝,實在是屈就了,而對徒弟的終生大事自然也格外地關注。

    對方就是風力口附近的人,前來說媒的與兩家都非常熟悉,母親並非等閑之輩,也多方了解了,否則母親是決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他們兄妹倆可都是母親的“心頭肉”,磕碰著一點兒都不成的。當初何況家鄉的同學朋友也給旭笙介紹對方的情況,在這方麵應該是沒問題了。隻是風力古鎮不象省城這邊,自由戀愛可會鬧出笑話來的,旭笙總覺得有點美中不足。

    家裏的情況旭笙是非常清楚的。父親的倔脾氣一上來,平日裏幹練的母親就會處處陪著小心地和著,生怕會生出點火星把父親那個“火藥桶”炸得山響。不過,當初媒人是先與母親說道這事兒的,母親也一定是考慮周全了再與父親說道的。

    想到處心積慮的母親那氣色欠佳的麵容,成天裏裏外外的忙上忙下的,旭笙不禁潸然淚下……

    含蕊天天鬧著要哥哥回家取衣物,說是冷得慌,其實上回母親還是帶來不少衣物的。望著妹妹這般模樣,旭笙好不氣惱,看樣子這丫頭片子倒是挺喜歡那未過門的嫂子,鬼精鬼精的,說不定早就跟人家攀得很熟了,聽妹妹說早就認識人家,可得好好問問。

    “含蕊,聽說你早就跟她認識的。”旭笙不露聲色地問道。

    “誰呀?哥,你是說嫂子麽。”含蕊的調皮勁兒又來了,“豈隻是我認識,哥,你也見過的。”

    “是麽?”

    “是!遊行的那段時間,人家還是你忠實的聽眾呢!”

    旭笙也聽母親說過的,這幾天也一直在腦海裏搜索著她的影子。當旭笙憑映象說出她的模樣時,含蕊非常肯定地說就是她,千萬別傷人家的心,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至此,旭笙似乎輕鬆多了。而轉念那位似曾相識的“秋水伊人”呢——古屋寒窗孤影,望穿秋水。撫弦獨吟寂寞處,似問風露今何夕?

    此時的旭笙,真可謂: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旭笙開始考慮回家了。

    “旭笙!”

    這天,旭笙正在照像館忙著幫師傅打理生意,猛聽見有人用家鄉話喊自己,一看是那“啊穀佬”!旭笙好生奇怪,“啊穀佬”並非家裏的夥計,多半是當集的日子才對家裏有所幫襯,今天他怎麽跑到照像館來了。

    師傅他們也好奇地望著這位土裏土氣的“風力口”!

    原來,“敬文娘子”還是有點不放心的,為穩重起見,煩勞“啊穀佬”跑跑腿,就說自己都快急生病了,要旭笙早點回家。

    師傅他們聽這麽一說,也催旭笙趕緊回家。

    母親尚且如此,那父親就甭提有多鬧心了。旭笙心中有數,也不便多說什麽,便與“啊穀佬”一道匆匆地回了家——反正他也定下心了。

    母親的身體遠非想象中那麽可怕,旭笙也頗感舒心。而兒子的到來,自是令“敬文娘子”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身子骨仿佛一下子硬朗了許多,可望見當家的那張仍有慍色的臉,才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兒子明明怡然得很,自己生養的孩子怎忍心讓做娘的去過火焰山——這個當家的!得好好與兒子談談,“敬文娘子”一個勁地盤算著。各懷心腹事,盡在不言中。這畢竟不是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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