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腳好痛——”

    隨著“妹子”年歲的增大,纏足的痛苦越來越叫人難以忍受,走起路來輕輕的卻仍是一瘸一瘸的,很不方便。“妹子”常因腳痛而哭哭啼啼,弄得“小生意家”這個做爹的好不心疼。女子從小纏腳仿佛是天經地義的,就象軲轆畢需纏著井繩。可這痛苦並非僅僅是肉體的,為求得這“三寸金蓮”還得賠上一輩子,倒不如趁早放了,一了百了。

    為了女兒,做爹的可要冒天下之大不違了。

    “放了它!”“小生意家”好似碰到了冤家一樣,狠狠地盯著“妹子”的腳說道,“幹嘛非要纏腳?”

    “那怎麽行喲,以後誰要這樣的大腳婆!”家裏人都在反對。

    “怎麽不行?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小生意家”緊緊地摟著“妹子”,然後又笑著說道:“‘妹子’啊,以後就做個‘廣東婆子’!”

    據說廣東女子不纏足;有的說是為了下田好幹活,也有的說以前廣東女子纏足的,大概是受了辛亥革命的宣傳和影響,漸漸地也不纏足了。嘿,天下女人也有不一樣的。可這兒還畢竟是風力口!一家子有說有笑地爭執了好一番。

    說歸說,做歸做,但到底還是把纏著的足給放了,也把“妹子”的心眼打開了。人的心就好比一扇窗戶了,一旦打開,就會明朗多了,就沒那麽多的桎梏。

    初諳人事的“妹子”開始幫著奶奶拾柴、糊鞋底鞋麵,有時也與男孩子們一道去河邊拾螺摸蚌,撐船玩水(遊泳)。人們都說“妹子”儼然成了個崽俚子(男孩子)!話很快傳到了做爹的耳朵裏,“小生意家”心裏卻是莫名的欣慰。“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自然不必說,光說這遊水,卻稱得上是江南水鄉人家“看家的本領”。民國元年六月,長時間的滂沱大雨產生的巨洪衝決了贛江上一處圩堤,撫河支流的水一夜陡漲,村東的大堤雖得益於先輩早年集資修築的紅石堤岸而保不決,但洶湧的洪水還是漫過大堤,將下灣古村整整圍困了四晝夜。周邊一片澤國!人們不要說出外遠行,就連每天下飯的蔬菜都奇缺難得,好在風力口是遠近聞名的“醃菜之鄉”,人們互相接濟或互換有無,關切如初。而麵對日趨洶湧的洪魔,令“小生意家”最為擔心的莫過於年幼的“妹子”。想不到“妹子”竟“自學成才”擁有了這“看家的本領”,仿佛早就看透了爹的心思而隨了他的願,怎不令人欣慰——唉,隻可惜是個妹子!

    與“敬文”號一家也挺熟了,有時“妹子”也會自己一個人去找含蕊玩。“‘天真’姐——你怎麽這麽多天都沒來我家?”含蕊有點責怪地說,“弄得我挺想你的。你知道這麽些天我識了多少字嗎?”

    原來,旭笙每天放學回家後常常教妹妹識字,含蕊學會後又教給“妹子”識。

    “含蕊,我家裏有事不能老想著玩了。”“妹子”頗為懂事又略為歉意地望著含蕊說道。

    “唉,我一個人多沒勁兒——哎,‘天真’姐,你的腳還痛嗎?”

    “早就不痛了——要不,你也放了試試。”

    “那我爹還不得罵死我呀——哪有你爹那麽好。”

    “哎,不說了,說也沒用!趕緊教我識字吧。”

    姐妹倆開始認認真真地識起字來。可識著識著兩人又說開了,若是能象男孩子那樣也天天上學堂該多好。

    “既然不能上學堂,那我們就去學堂看看吧。”“妹子”提議著。

    “唔——我怕走丟的,到時回不了家爹媽會著急的。”含蕊麵有難色地說道。

    “哪裏會!我保險把你帶回家。”這些年“妹子”可走遍了村裏的每一條街巷,沒有不熟悉的。

    姐妹倆便牽著手出了家門,進兩邊巷再拐過麻石街,過園塘小橋和茶亭巷,熟門熟路地到了學堂前。但學堂大門緊閉無法入內,隻能聽見朗朗的讀書聲。

    “姐姐——回去吧——”含蕊妹妹央求道。

    “還早麽,急著回去幹嘛。”一心想把學堂看個究竟的“妹子”忙勸著含蕊,“再等一下子,旭笙哥不就該放學了嗎?”

    “妹子”怕含蕊等急了會哭,便給她講起了“羅衣秀才”的故事,這下可叫含蕊開心得不得了。

    “嗬,‘羅衣秀才’真的那麽厲害呀,一喊‘蚊蟲滅絕’那蚊蟲就真的死光啦?”含蕊拍著小手瞪大眼睛地問道。

    “可不!他可是神仙一般的人呐——”

    於是,姐妹倆便追著草地上的蟲子“蚊蟲滅絕”“蚊蟲滅絕”地喊個不停,就象兩隻掩映在綠草叢中的小喜鵲……

    “叮當”“叮當”……放學的手鈴終於搖響了!

    “噢——噢——”剛才還排列有序的男孩子們,一出學堂的大門跑著鬧著便象斷了線的風箏紮向四周。

    “旭笙哥——”眼尖的“妹子”一眼就望見了夾在學子中的旭笙。

    “哎,‘天真’妹妹、含蕊,你們來接哥哥呀!”旭笙喜出望外地說道。

    “妹子”笑了笑,然後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旭笙哥,我們想到學堂裏麵看一看。”

    “哎呀,都已放學了。”旭笙略為歉意地笑了笑,想了想又說,“唔——好吧,我帶你們進去看看。不過——不許亂跑,看一下馬上就出來,好不好?”

    “好,我們聽哥哥的。”含蕊見“天真”姐姐沒作聲便隻好說了。

    於是,兄妹仨便朝學堂的大門走了過去。

    “旭笙同學,怎麽還不回家?”一到學堂的門口,就遇見了學堂的一位教員。

    “先生好!”旭笙趕緊向教員鞠躬,“先生,我兩個妹妹想到學堂裏看看,行不——”

    “噢?好,好。但要快點,學堂要關門了。”教員點了點頭,笑著朝兩個妹妹看了看。

    說起這學堂,可有一段曆史了,原是一間始建於清嘉慶年間的祠堂,造型宏偉結構堅固,占地麵積約4500平米,後受康梁變法影響改為學堂,民國元年改為學校,曆經變革逐步完備起來。

    一進門,便是花木扶疏的校園,而最耀眼奪目的便是那株置身於池塘邊的石榴,一簇簇朱紅翡翠般雕琢的花瓣破萼怒放,好似浮花浪蕊令人倍感熱烈與高潔——花中此物似西施,芙蓉芍藥皆嫫母。

    “哥——這是什麽花呀?”含蕊說著就伸手想去摘花。

    “含蕊——別動。”旭笙輕聲地告誡妹妹,“這叫石榴,不能動的。”說完,便趕緊拉著妹妹走上兩方池塘間的石橋,進去就是校本部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方形天井下遍地平整的白麻石結成的一塊方形場地,四根高大方形石柱支撐著布滿圖案花紋的天花板,裝點著四周高處的吊樓和雕塑的欄杆,顯得錯落有致古樸大方。

    “大雅扶輪!”旭笙指著正對門處懸掛著的匾額念到,這是清光緒年間縣知事題贈的。

    “那磨磚牆後麵就是我們上課的教室。好了吧,我們得出去啦,時間太久就不好咯——”旭笙一個勁地勸著兩個瞪著大眼恨不得把這一切都裝進眼裏的妹子。

    磨蹭了好一陣子,兩個妹子才依依不舍左右顧盼地跟著旭笙出來。

    “先生再見!”剛到門口,旭笙便領著兩個妹妹向守候在那兒的教員鞠躬。

    “同學再見!”教員笑著答道,卻又久久地凝視著兩個妹子。

    一出門含蕊就撒起嬌來,說腳痛走不動了,旭笙便笑著背起含蕊走。三人走到“敬文”號門口時,“敬文娘子”與“小生意家”已焦急地在那兒等了多時了,望著兄妹仨一同回來便舒心地笑了。“小生意家”喜滋滋地望著“妹子”,眼裏閃著亮光——“妹子”一天天地長大了,做爹的應多費點心了。

    “迪守仕邦甫,必仲子思克,”一回到家,“小生意家”居然拿出家中珍藏的“族譜”教“妹子”念起“玻蔚字輩”來,“……光啟兆賢良,德紹基榮貴,嗣宗興敬孝,仁裏繼書香。”

    “妹子”一邊跟爹念著一邊不時地皺著眉頭,眨巴著眼看看爹又看看“族譜”。

    吃完晚飯,父女倆又開始一唱一和地念了起來。

    從此,“小生意家”每日除了忙於生計,便是煞費苦心地忙於對“妹子”的調教,甚至於不失時機。

    戲曲是大家喜聞樂見的,而一連十晝夜的端午戲更是讓人大飽眼福。除本地的戲班外,還會特地邀請省城的戲班來表演。演出的劇種主要有京戲,最具地方特色的莫過於南昌采茶戲。南昌采茶戲剛柔與絹秀並重,頗具美感,男生唱腔高亢而不失圓潤,豪放而不失風雅;女生唱腔宛如搖櫓伴水咿呀婉轉,即離恍惚卻也纏綿流長。

    風力口四大姓(舒、萬、蔡、餘)的人們分列而坐,周邊站著的人自然不少,一時人頭攢動好不熱鬧!各姓的族人也可在旁擺幾桌茶桌,擺放茶水茶點供人們購用。“小生意家”便忙裏偷閑地領著“妹子”在場子裏擺上了一桌,既可做點生意,又希望能通過通俗易懂的戲曲,多給“妹子”一點熏陶,一舉兩得何樂不為,不過倒水遞茶的事總是由自己來,他想讓“妹子”多看看多聽聽。

    這兩天上演的都是南昌采茶戲,且是最有名的。

    昨天上演的是《狀元與乞丐》。說的是有家陳氏兄弟在同年同月同日各生一子,取名文虎、文龍,頗通占卜術的舅公為其各占一卦:文虎是狀元命,文龍是乞丐命。於是,文虎家人好不歡喜,對文虎倍加寵愛疏於調教,最後文虎卻淪為盜賊乞丐。文龍的母親則忍辱負重,對文龍悉心調教,促勉其勤奮攻讀,最後,文龍卻金榜題名高中狀元!全劇譏諷之餘,告誡人們不必拘泥於所謂的天命,悉心教化勤奮努力才能真正掌握命運。

    而今日上演的則是更為精彩的《方卿戲姑》,又名《珍珠塔》。說的是有一方家,遇奸臣陷害又遭失火,母子倆不得不住進墳堂。受母親囑咐,方卿前往襄陽的姑父陳禦史家投靠、借貸。姑母嫌貧愛富百般奚落,四九寒天將方卿趕出家門。表姐與方卿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命丫環找回方卿,引入閨房,暗贈珍珠塔私訂終身,羅綬分香翠綃封淚。姑父陳禦史為和兩家情份,將女兒許配方卿。方卿負氣遠走,不慎掉入水塘,適逢學友江西巡撫畢文顯打此路過,將快凍僵的方卿救起,帶回南昌攻讀。其後,方卿赴考高中狀元,受皇命執尚方寶劍巡察七省。為試探姑母是否回心轉意,方卿故意執道筒夾板,青衣小帽重登禦史府。劇中“戲姑”一場,“嫌貧愛富是小人”唱得是淋漓盡致!“……漁鼓夾板,輕輕揚——唱一曲給我姑夫、姑——母聽啊……禦史府裏我要——戲戲我姑娘(母)啊——古來事物,真稀奇——人往高來水往低。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深山樹木是長不齊,荷花出水是有高低。人家說——強盜狠,我偏說勢利人——門前係著高頭馬——不是親來也是親;門前係著破草簾,親生——骨——肉我咯姑——娘(母)啊,當——作陌生人哪……”方卿提膽娓娓道情。起先姑母還噱戲靈巧地,最後竟羞愧難當、頭頂香盤迎來方卿母子。方卿與表姐喜結良緣!

    台上唱得流暢,台下聽得痛快。其實,這早已是膾灸人口廣為傳唱的,人們卻百聽不厭,因為人們歌頌真、善、美,鞭笞偽、惡、醜!

    “故事架”賽會也是別具一格的文化大餐。每年農曆的八月十八是風力口一年中最負盛譽、最為熱鬧的,中秋戲還沒結束,而東灣天府廟的風雨台又開鑼了,令人目不暇接,最引人入勝的是附近參賽的“故事架”(又叫“抬角”)。由各自然村參賽的“故事架”共有十六架:南街蔡村兩架,周山蔡村一架,茅園周村一架,下灣萬村一架,上灣舒村兩架,東灣餘村兩架,楊芳鄧村一架,柏樹劉村一架,老旱塘村兩架,新旱塘村一架。“故事架”的內容主要取材於古典故事和地方上的風土人情,參賽的自然村便在劇目變換和服裝道具上挖空心思狠下功夫。當琳琅滿目千姿百態的“故事架”經過村莊時,當地的村民都會鳴放爆竹贈送糕點,還有的如藏胞獻“哈達”一般獻上紅布的,叫作“披紅”。當跟隨著天符廟出巡菩薩的“故事架”行列出現在天府廟時,整個賽會進入最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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