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唷,又要搞酒啦!”“小生意家”看見盆裏盛的是糯米,便笑著說,“等吃完了飯,我去挑擔水來。”說完,便坐下來優哉遊哉地喝起了小酒。

    “晚上挑什麽水?都累了一天了。”“屋裏的”不由地嘀咕起來。

    “嘿,挑擔水有什麽的,反正有路燈,又不遠,挺快的。”“小生意家”不以為然。

    “爹,你早點歇著吧,明早我去挑就是了。”“妹子”一邊給大家盛著飯一邊說著。

    “唷!‘妹子’去挑水呀!”“小生意家”一邊喝著酒,一邊笑著對“妹子”說。

    “爹,你就讓我去嘛——別人家象我這麽大的妹子不也老挑水嘛。”“妹子”一邊給爹加酒,一邊說,“來,爹今天挺辛苦的,多喝點兒——”

    “別家的妹子可比你要大的——要挑就少挑點。”“小生意家”喜滋滋地望著“妹子”給自己篩酒,今天他可比平時喝得多,以至於吃完飯,便忙著漱洗早早睡覺——他的確是夠累的。

    第二天吃完早飯,“妹子”就挑著水桶打水,隻是這水桶比起平時爹挑的要小上一號。

    這水井是村裏唯一公共使用的水井,據說,早在乾隆年間就已經有了。井水清澈酣醇,特別適合釀酒、製豆腐,不僅本村人喜歡,就連那些趕集過路的,也愛討上口井水喝,嚐嚐這井水的靈氣。人們愛護有加,在道光年間重新修整,為其加上了井圈,井圈下鋪砌方形井台,並加有流水凹槽。井圈上鐫刻“道光戊子”四字,雙行呈方形印形排列。古井被一旁的水塘岸柳映襯著,在古樸端莊的村舍前顯得格外整潔、雅致,整個好似一幅薔薇色的景物畫。水井每年都要淘洗一次。

    據說,早晨古井的水比其它時間要清純、甘甜得多,許多人寧願排隊也要在早晨來打水。

    “‘毓靈女學’我之家,我們愛護它。高榜勤慎愛信,毓靈教化,姐妹策力上進,莫負韶華……”

    耳邊傳來的是剛開學的“毓靈女學”妹子們學唱著的歌聲,一遍又一遍地,許多人都跑去看熱鬧。井邊,人們個個都伸著脖子,好奇地朝牌樓那邊張望。

    排隊打水的人不少,“妹子”便到不遠處的鯉魚塘邊坐著。

    每當菡萏時節,這鯉魚塘總會吸引不少人來此觀賞。那滿塘的菡萏,粉紅的,潔白的,象一群群亭亭玉立、粉頰含羞的少女,被綠瑩欲滴的荷葉映襯著,微風過處,婆娑起舞,散發著陣陣沁人的芳香……

    可惜現在不是菡萏時節,塘中隻有一些枯枝敗葉象穿戴著蓑笠的漁翁,靜靜地呆立著,那岸邊的垂柳卻老是晃來晃去,撩得人心煩。有幾根柳枝還挺不知趣地迎麵撩來,旋即又象潑浪婦的長發,遠遠地甩到一邊,又垂到水麵,點起圈圈漣漪,將水中的倒影弄得拂拂動動。

    隻有遠處岸邊被柳枝掩映著的桃花,絳雲般一簇簇,驅散著尚存的幾絲寒意,使人亮堂,令人情不自禁地凝神遠望。

    “妹子”挑著水從十八坡旁拐回家中,把水倒進水缸後便一聲不響地進了房間,關上門就一直沒出來。

    “媽,怎麽一上午都沒見到‘妹子’啊?”“小生意家”“屋裏的”很是奇怪地問著婆婆。

    “打水回來就一直待在房間裏,莫不是累著了喔!”

    聽婆婆這麽一說,“小生意家”“屋裏的”趕緊進了房間。

    “媽。”“妹子”正瞪著大大的眼睛躺在床上,看見母親進來便趕緊起身。

    “‘妹子’,不舒服啊——”“小生意家”“屋裏的”擔心地瞧著“妹子”的臉,還用手摸了摸她的腦門。

    “媽,我沒事——”

    “遇上什麽事,悶聲不響地待在裏麵——跟媽說說。”

    “媽——真的沒事。”“妹子”說著又順手拎起了繡筐。

    “沒事就好,唉——”“小生意家”“屋裏的”歎了口氣,同“妹子”一道出了房間。

    “姐姐——”誌承似乎也懂事多了,含著手指兩眼瞪得大大地望著姐姐。

    “妹子”摸著誌承的腦袋,臉上露出了無奈的笑容,見母親端著盆髒衣服,便說:“媽,我去洗吧。”

    “沒事,沒事,你歇著吧,就幾件衣服。”“小生意家”“屋裏的”忙對“妹子”說,見“妹子”執意要去洗衣服,又隻好說,“你就在家幫奶奶燒飯吧,時候不早了,你爹待會兒就要回來了。河裏的水冷,凍壞了手還怎麽繡花。”

    “‘妹子’哎,你媽是心疼你喲!”對麵的誌承母親也準備燒飯了,忙把誌承叫過去,“誌承——到媽這兒來,快到灶邊熱乎熱乎。”妯娌倆相對笑了笑,便又各忙各的去了。

    盡管早已開春,風力河裏的水還是有點冷,家裏人也另有擔心。時值軍閥混戰,內亂頻發,村子附近也偶有土匪出沒。人們心有餘悸,就連村裏人為使族人們了解時事新聞而合資開辦的“普智閱報社”,本來是計劃長期收訂報刊的,也因風聲鶴唳、一夕數驚而不得不暫停了。

    晚上,“小生意家”回來後,家人便與其嘀咕起“妹子”的事來,莫非“妹子”是想“那邊的家”了,怎麽心事重重的。其實,現在過渡方便多了。為了便於河渡,促進往來,風力口商界人士勸募集資興建了“義渡會”,製備渡船十艘分布於東灣渡、將軍渡、舒家灣渡、蘆蓮洲渡、山塘渡、港下渡、劉家渡等渡口,深受廣大民眾的歡迎,風力口也更加繁榮了。但時下局勢動蕩頗不太平的,讓一個女孩子家出門也確實令人放心不下。

    一家人心思重重的……

    “敬文”號家裏頗不平靜。一晃就過去了幾年,旭笙就高中畢業了,想去投考軍校,“敬文”號夫婦都不同意。

    下灣村可是輩出人才的,也是藏龍臥虎之地。有的在京師大學畢業後,考取省裏的官費留學去了美國,有的師範畢業後執教於他鄉或回到母校任教,還有的從商從政。

    爹媽都不同意,而旭笙卻是“王八吃稱砣鐵了心”。原來,本村有位師兄先後在省陸軍小學、南京陸軍第四中學求學,在保定軍官學校二期深造後入職於軍隊,前些年響應江西省都督李烈鈞的號召,高舉討袁護國大旗,在九江湖口與來犯的北洋軍閥段芝貴、李純展開激戰,終因敵眾我寡,且敵以炮艇沿澎澤水路側擊,而告失敗,遂奔赴廣東追隨中山先生。師兄途經家鄉之時,與母校師生、校友相聚,宣傳革命思想,鼓勵青年學生投筆從戎投身革命洪流。旭笙和同學們深受影響,相約中學畢業後投考軍校。

    “敬文娘子”病倒了,本想不辭而別的旭笙隻好暫時待在家裏,左右侍候母親。

    “小生意家”“屋裏的”聽說“敬文娘子”貴體欠安,總想過去看望,平時“敬文娘子”挺喜歡“妹子”的,便要“妹子”一同去看望“敬文娘子”。

    “‘妹子’啊,你大媽身體不舒服,媽很想去看看她,含蕊也在家裏,正好你們也可以在一塊聊聊天。”

    “大媽不舒服啊?”“妹子”有點驚訝地問。

    “是噢——”“小生意家”“屋裏的”沉著臉說,“唉,你大媽身體本來就不好,卻啥事都那麽愛操心,早就聽她說是陰虛火旺,多動彈一下就會冒汗,還常年吃著烏雞白鳳丸呢。唉——你旭笙哥又……”

    “旭笙哥又怎麽啦?”見母親欲言又止,“妹子”不由得急切地問了起來。自打旭笙去省城念中學以後,已有很久沒見麵了。

    “旭笙中學畢業了。”

    “旭笙哥中學畢業啦,那不是很好嘛!”

    “好是好……人大了,心也大了……”

    “妹子”似懂非懂,詫異地望著母親,也不好再說什麽了,便與母親一道去看望“敬文娘子”。

    “姨娘——‘天真’姐——”

    一進門,天井邊坐在藤椅上看書的含蕊就叫喚著,好似一串當風的銀鈴聲響起來。含蕊一身的城裏學生打扮,白色的夏布上衣,黑裙子罩著白色的襪子,腳上穿著雙黑色的皮鞋。

    “含蕊,你在看書呀!”“妹子”盯著含蕊手上的書問道。

    “唔,《新青年》!”含蕊說著又把書麵翻轉過來。

    “含蕊,你媽呢?”“小生意家”“屋裏的”關切地問。

    含蕊用手指著樓上說,“我媽在……”

    話還沒說完,“敬文”號老板便已下得樓來,旭笙也在後麵攙著母親。

    “姐夫,姐姐。”“小生意家”“屋裏的”心疼地望著“敬文娘子”。

    “妹子”也趕忙上前打過招呼。

    “敬文娘子”剛才還氣色欠佳,見到這母女倆後竟然興奮起來,當看見“小生意家”“屋裏的”手裏還拎著隻烏骨雞時,又責怪起來:“妹子啊,還拎隻雞來幹嘛,自己都舍不得……”

    “姐姐不舒服嘛,你教我做妹子的……”“小生意家”“屋裏的”說著說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妹子哎——我沒事!”“敬文娘子”擺擺手說,“昨天,‘養和’號郎中來過,說我急火攻心需要靜養,還開了一副藥。”

    “養和”號藥店的郎中是風力口最有名的。

    “姐姐,你不舒服還要去樓上——”

    “唉,這陣子你姐夫也忙得不得了,我總得幫他分擔點兒。”“敬文娘子”說著又看了看旭笙。

    旭笙紅著個臉低下了頭。

    看見大人們在說話,含蕊乖巧地拉著“妹子”到自己房間去了。

    旭笙打過招呼後,也跟著父親去到前麵的店鋪。

    含蕊的房間變化挺大。窗前原放著花架的地方擺著黑色的書案,上麵擺著些文房清玩,書案上的書架也放了不少書;板壁上掛著幾幅彩色的畫軸。

    “姐姐,這幾幅畫好看嗎?”含蕊喜滋滋地說,“是我們村的一位國畫大師畫的,可是得了國際大獎的!”

    此國畫大師屬下灣人氏,熱衷於浙派花卉翎毛水彩畫。以構思新穎巧妙,意境幽深俊秀,韻味含蓄悠遠,色彩絢麗自如而負盛名。板壁上掛著的便是先生參加巴拿馬國際博覽會的四幅金獎作品:《桃花野鴨》、《荷花水翠》、《牡丹鵓鴣》、《紫藤八哥》。

    “含蕊,好久都沒見你。”“妹子”故意睨視著含蕊,“快把姐姐給忘了吧——”

    “姐——哪兒的話——我也挺想姐姐的!起初我們‘女學’在牌樓裏麵的,當時隻有四十幾個學生妹子,後來人越來越多了,再說我們的課程與‘萬小’差不多的,也有不少那邊的先生給我們講課,後來‘女學’就搬到鄰近‘萬小’的茶亭庵去了。”含蕊一口氣說完,生怕姐姐誤會了。

    姐妹倆對視著笑了。

    “姐姐,聽姨爹(父)說,你也當先生啦——”含蕊故意拖長口氣來打破沉默。

    “先生——什麽先生?”

    “咦,不是有很多村裏的妹子跟你學繡花嗎?姐姐還不承認,嘻……”

    “噢——不就是大家夥兒在一塊繡繡花兒嘛,那——哪是什麽先生!”

    “教會那麽多人還不是先生哪?姐姐!嘻……”

    “好妹子,別逗姐姐開心啦——象妹子這樣才有出息呢!”

    姐妹倆又笑而不語了。

    含蕊若有所思地翻著手上的《新青年》,想了想說:“姐姐,這些書都是旭笙哥從省城帶來的,哥說裏麵的文章都是些很有學問的先生寫的。可惜,有好些字我都不認得……”

    “妹子”好奇怪:“怎麽——聽說你老考五分的!一個有名的女狀元怎麽還會有不認得的字。”

    含蕊倒有點難為情了:“姐姐,我再怎麽的也隻是個小學生,不比哥高中都畢業了。”

    “妹子”聽了,也覺得自己挺好笑的:“是噢、是噢。哎,旭笙哥畢業了,打算做什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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