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含蕊倒麵有難色起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本來是想投考軍校的,可爹媽都不同意,連家門都不讓出了,生怕哥會跑到省城去,就連哥要寄信也是讓傭人們去郵政所替投的。”

    含蕊頗有微詞,她太喜歡哥哥了。

    “那樣啊——旭笙哥也……”“妹子”欲說還休的。

    “就是嘛,哥的日子也太難熬了。在這個封建家庭……”含蕊說到這裏趕緊停住,機警地朝門外望了望,然後又輕聲地說:“我哥現在是個可有學問的人了,每次回家都給我說很多外麵的事,什麽蘇聯的十月革命啦、列寧啦,還有這《新青年》裏說的新思想、新道德、新文化。又是‘德先生’、‘賽先生’,還要打倒孔家店——”

    “什麽是‘德先生’、‘賽先生’哪?孔家店又是什麽?”

    “我……我一下子也講不清……”含蕊吱唔著,見姐姐聽得認真,又興奮地說,“反正就是現在大家所說的民主與科學。姐姐,你沒聽說呀——”

    “妹子”皺著眉搖了搖頭,說:“所以很想聽妹子多說點。那——孔家店又是什麽?”

    “喲,姐姐——記得這麽清楚呀!”芝妹停住笑,說:“孔家店就是孔老夫子。”

    “啊?旭笙哥投考軍校就是要打倒孔老夫子啊!”

    “唔——也不隻是這麽簡單的。算了,我去把哥叫來,讓他說給我們聽!”含蕊說著就去叫旭笙了,隻是纏著的腳放晚了點,走起路來還有點小腳女人的樣子。

    “瘋瘋傻傻的——還象個妹子嗎?”

    含蕊拉著旭笙急急地從堂屋走過,弄得母親好一頓責怪。

    “唔!”

    含蕊眯著眼嘟著嘴,還調皮地歪著頭揚了揚下巴。

    “敬文娘子”苦笑著搖了搖頭,“小生意家”“屋裏的”卻笑著說:“旭笙回來了,妹子可開心啦——”

    “唉——”“敬文娘子”長歎了一口氣,“真是一對活寶……都不知會鬧騰出啥事兒來。”

    “又怎麽啦——”

    “妹子啊,聽你姐夫說,北京的學生在鬧事,又是罷課又是遊行的。我們家的旭笙也老和同學在一起……”“敬文娘子”皺著眉頭停了停,又氣憤地說,“不過,那些洋鬼子也太欺負人了!我們中國人也的確難咽下這口氣……”

    “敬文娘子”斷斷續續地說著,弄得“小生意家”“屋裏的”莫名其妙。

    “難怪這幾年的生意好做多了,原來洋人都忙著打仗去了,缺這少那的,有的還得從咱中國進呢。鎮子附近也新開了幾家榨油廠、染坊的,有的索性去省城開廠子。”敬文娘子“滔滔不絕地說,”還有人想邀我們入夥呢,要是旭笙能安下心來就好。唉,這孩子去省城念書以後,越來越不聽話了……說著說著又抹起眼淚來。

    的確,這幾年鎮上增開了許多商號,大大小小的合計已有三百餘家了,村裏的烏龍街、河街、井頭街的商號也越來越多了。

    “姐姐,女大不由娘,兒大不由爺喲——”“小生意家”“屋裏的”也在一旁一個勁地安慰著:“人大了也總會有自己的主意嘛,再說去了省城——也能增長不少見識的,姐姐就不要擔心了,旭笙這孩子還是挺懂事的。”

    “是噢——是挺懂事的孩子噢!就是人大了心也大了,真沒法子,孩子總歸是要長大的。”“敬文娘子”頓了頓,“千歲的父母也保不了兒女一生!但也不能由著他的性子來,畢竟太年輕嘛,就連他爹也擔心起來了。”

    旭笙從小就是個聽話的孩子,在校也是品學兼優,老師同學還有街坊鄰裏對他的印象都非常好,人也生得氣宇軒昂一表人才,爹媽為有這麽個有出息的兒子深感自豪和驕傲。每次回家,家裏都象過年一樣熱鬧,還常為此宴請賓朋,旭笙也總是將在外所見所聞滔滔不絕地講述給大家聽。其實,風力口早就是商貿通衢之地,村裏也有家“普知閱報社”,自然不閉塞,或許是旭笙畢竟是大家看著長大的,口才也頗佳,所以親朋好友們都津津有味地洗耳恭聽。

    這次北京的學生鬧學潮,大家早有耳聞,旭笙回來後與大家細述個中情節,分析前因後果,令人頗為忿慨,也很快傳開了。

    姐姐——姐夫還擔心什麽,都說旭笙這孩子挺有出息的。

    “小生意家”“屋裏的”本想早點回家的,見“敬文娘子”談得起勁,便多待了一會兒,再說也想讓“妹子”出來散散心,天天待在家裏也不是回事兒。

    又聊了一會兒,見“小生意家”“屋裏的”要告辭了,“敬文娘子”忙說:“就走哇!吃了飯再走嘛。不是姐姐不舒服,你也真難得來。”

    “不啦,不啦。姐姐,家裏還有事呢。”

    “唉,你也夠累的。”

    “敬文娘子”見“小生意家”“屋裏的”執意要走,便吩咐傭人拿來一塊夏布,說是上回給芝芬做衣裳時剩下的,正好夠給“妹子”做上一件的。推辭一陣後,兩人又互相攙扶著去喊“妹子”回家。一到含蕊的房間門口,便聽旭笙在裏麵慷慨陳詞:“……我們要以實際行動來支援北京學生的愛國運動,要救治中國政治上、道德上、學術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要向封建的舊思想、舊道德、舊文化乃至整個封建堡壘開火!”

    聽到這裏,“敬文娘子”趕緊推開了門,房間內頓時鴉雀無聲。“敬文娘子”望著兒子旭笙,目光中露出的不僅僅是慈藹……

    “‘妹子’啊,時候不早了。”“小生意家”“屋裏的”趕緊打破沉默。

    “妹子”知趣地出來,轉身又朝旭笙兄妹笑了笑。

    “‘妹子’啊,沒啥事兒的時候就來玩,大媽老想你的。”

    “好,大媽,我會的。”

    “敬文娘子”淩波微步地領著旭笙兄妹送客到巷子口,她的氣色好多了。

    碰巧,旭笙的幾位同窗好友來家聚聚,這倒叫一家子挺開心的。起初,剛回家的旭笙頗有籠中困鳥的感覺,整日裏悶悶不樂,母親貴體欠佳也令他非常擔憂,好友們的相聚卻也將胸中的鬱悶衝淡了不少。“敬文娘子”既希望見到旭笙的同學朋友們,這樣旭笙似乎可以少些煩悶而多些安穩,但又有點怕見到這些人,擔心這幫年輕人會惹出什麽亂子來。盡管一家子常留這些人在家吃飯,“敬文號”夫婦倆卻常加入他們的談話,多數時間也隻是聽眾。而聽眾也越來越多,常常把這個家當成會場了,凳子不夠坐,許多人就站著。

    “會場”時不時地轉移著,許多過去的聽眾耳濡目染發也漸漸成了“講師”,而“玻蔚小學”成了最具規模的“會場”。教員、學生們既是聽眾又是“講師”,人們聽著、談論著。

    含蕊也儼然成了個有名的“講師”,已能滔滔不絕地說上好一陣子,而“妹子”家也是她主講的“會場”。

    “‘天真’姐——”含蕊又興高采烈地來到“妹子”家。

    今天來“妹子”家的妹子們可真多,都是常與“妹子”在一塊兒繡花的。大家望見含蕊一身的學生裝束好不羨慕,甚至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卻看這姐妹倆:

    一個似琅苑仙葩般嫵媚嬌豔,一個似裁剪冰綃般端莊晶瑩;一個是一片冰心在玉壺,一個是一番赤誠現蕊珠。

    “來啦——含蕊妹妹!”“妹子”正與大家一起有說有笑地繡著花,見含蕊來了趕忙說,“含蕊,快來!妹子們也等了好一陣子了。”

    含蕊坐了下來。

    “妹子啊,聽說現在你們家還有不少人的。”有個妹子問。

    “是呢,人可多了,屋子都快擠爆了!”含蕊興奮地說。

    有的又問:“有些是外麵來的吧,怎麽從沒見過的。”

    “可不!有的是咱們風力口附近的,有的還是特意從省城來的。”含蕊耐心地說,“我們就是要搞個大聯合。”

    “聽‘天真’說,北京的學生們罷課、遊行,你哥他們要進行聲援……”有位不太熟悉的妹子輕聲說道。

    “真的啊——”含蕊驚喜異常地瞪大眼睛看著“天真”姐,還高興地將腦袋靠著“天真”姐的肩,拉了拉手,“姐姐——”。

    “妹子”笑著說:“含蕊,你也給大家說說,她們好象很想聽。”

    “是啊,妹子,也說給我們聽聽。”妹子們都不約而同地說,目光中充滿了期盼。

    含蕊也不推辭,本來就是要象哥哥他們一樣,做一個積極的宣傳員,便站起身來,將這次北京學生運動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講給大家聽。

    “……憤怒的學生痛打了那幾個賣國賊,還火燒了趙家樓。北京政府派出軍警殘暴鎮壓,對廣大手無寸鐵的愛國學生大打出手,還抓了不少人。後來,被捕學生全被釋放了,巴黎和會正式簽字時中國代表拒絕赴會,也沒有簽字。”

    “那——不是得勝了嘛——”

    “是,但這隻是初步的,我們要將五四愛國運動更廣泛深入地繼續下去,要徹底地不妥協地反帝反封建。許多城市的工人、學生、商人都先後舉行了罷工、罷課、罷市。你們說,我們風力口的民眾是不是也應該行動起來?”

    “當然應該咯!”“妹子”一邊給含蕊送上一杯水,一邊大聲地說。

    大家都點頭稱是。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講得口幹舌燥的含蕊將杯子裏的水一飲而盡,用手擦了擦嘴角,“我們風力口可不能比人家落後!”

    “這樣啊,我們還以為就象辛亥革命那樣,男人隻是剪剪辮子,這回女人也隻是放放纏腳布呢——”

    大家都興奮地笑開了。

    “我們要向封建的舊思想、舊道德、舊文化,乃至整個封建堡壘,開火!”含蕊學著哥哥他們的樣子,用拳頭揮了揮,“要徹底解放婦女,爭取男女平等!”

    北京的學生運動早已愈演愈烈,特別是上海暴發了八萬工人的大規模政治罷工,堅決聲援愛國的學生運動,有力地把愛國運動推向了高潮。五四運動由原來的知識分子的範圍,已發展成為遍及全國一百五十多個城市,有廣大的工人階級、小資產階級和廣大民族資產階級參加的強大的革命運動。

    風力口、下灣村本來就有著光榮的愛國傳統,也孕育了許許多多的愛國誌士。遠的不說,清道光年間有位任職兵科給事的玻蔚族人,便是其中一位傑出的代表。他於道光年間聯捷進士,授刑部主事,轉郎中。伺寇器重他的才能,令其審理秋獄,因糾正許多冤假錯案,遂提為禦史,並升任兵科給事中輔政糾彈。在任期間條陳時政,多被認可。道光十九(1839)年三月,欽差大臣林則徐到達廣州,聯袂兩廣總督鄧廷楨、廣東水師提督關天培及廣大愛國民眾,雷厲風行,查禁鴉片,大力整頓海防,加強防務的同時允許進行正常貿易。虎門銷煙,大長了中國人民的誌氣,反映了中國人民為維護民族利益而毫不屈服的堅強決心。懦弱無能的道光皇帝先是頭腦發熱,下令“著林則徐等酌量情形,即將英吉利國貿易停止,所有該國船隻,盡行驅逐出口,不必取具甘結。”後來又屈於侵略者的淫威,派直隸總督琦善到廣東調停。琦善一方麵卑躬屈膝獻媚英軍,一方麵又向道光皇帝誣陷林則徐,昏庸的道光皇帝竟輕信讒言,表示要“重治其罪”,並下令拆除林則徐等苦心經營的海防工事。已發生“生產過剩”的英國資產階級在1840年發動的戰爭,是以保護肮髒的鴉片走私為其直接原因,企圖用武力迫使中國放棄一切自我保衛的措施,而向外國資本主義的商品自由開放——完全是非正義的侵略戰爭。身為治國輔政的兵科給事中,鑒於國情民聲和局勢的嚴重,俱寫奏折,以委婉的言辭揭示“釁端皆英夷奸巧圖利而起”,一旦中國嚴禁鴉片,彼頓失厚利,豈肯甘心,因而駛至各洋,意圖窺伺,又借求和為說,以為能發能收之計。“奉勸道光皇帝非但不宜撤除海防守備,反宜飭令督撫,加強守備,起用林、鄧,用其所”畏“;獎勵官兵,加強防務,有備無患。隻有在這樣的條件下,才能擁有談判的一切。但這份卓有明見的奏折,卻被”主和派“所忌,扣而不發,林則徐被“重治其罪”,而這位赤誠愛國的兵科給事中,因”疏援林則徐摺(奏折)“而倍受牽連,被貶遷至偏遠的山西朔平府,盡管以後隻落得個“糧道”、“鹽道”,仍終生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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