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深人野人山體驗二百師當年之路

    張老漢隻有一顆牙,張老漢今年100歲了。張老漢曾經是中國遠征軍二百師的少校軍官。張老漢曾經把戴安瀾將軍背回祖國。張老漢是個非常和藹可親的人。張老漢還是個充滿人格魅力的老人。我和張老漢住了一周,和他老人家分手時,他拉著我的手滿懷深情地說:“你要走啦,再多住幾天嘛!什麽時候再來?樓上有空房子,就住到這兒來!”

    從幼童到老年,很多人都經曆過數不清的生死離別的場麵,而這次,讓我的印象深刻。

    他送我走出老遠,我上車了,他還在向我揮手。

    我僅和這位在地球上生存了100年的人共同生活了一周,就從心裏尊敬起他來。

    我始終忘不了他的眼睛,那雙眼睛筆墨難以形容,看一眼,就可以記住一生。

    “1950年雲南和平解放,1951年9月4日我被逮捕。那時,我的軍銜是中校。每天都有下級軍官被拉出去槍斃。我想,哪一天就輪到我了吧,等啊,等啊。可是,最終我留了下來。”張老漢深邃的目光遙望著遠方的翻滾的雲團回憶,“後來,有位管教幹部說,根據調查,我的雙手從來沒有沽染過人民的鮮血,罪不大、惡也不極。‘麵對武裝到牙齒的、窮凶極惡的外國侵略者,你沒有後退半步。這是曆史事實。根據調查,你會做木匠?我們勞改大隊就少木匠嘛。’”

    簡單地說,張老漢的前半生一直和侵華日軍在各個戰場血戰,後半生一直當木匠。可以說他見過無數的戰死者,中國人,日本人。也建過無數的房子、望塔、橋梁、桌椅。

    可是,張老漢經曆過槍林彈雨卻絲毫未傷,真是奇跡。

    為什麽忽然想起這些情節?我想,實在是天意。張老漢這麽善良的人,怎麽能不活到100歲呢?滄海桑田,世事巨變,“有多少英雄競折腰”。沒有人能重寫曆史,卻有無數人希望張老漢這樣的人永遠幸福、健康地活著。抗戰中有380萬國民黨軍官兵犧牲在抗日戰場上,這一曆史事實是曆史應該銘記的。

    我能采訪到二百師的百歲老兵也實在是因為天時、地利、人和。

    雲南昆明有家地方報紙推出了一個叫“與百歲老人共度中秋”的活動,出乎發起者意料的是:不是三兩老人的“響應”,而是30名“報到”。張老漢是1904年春節生的,當然是“百歲老人”。而且,在百歲老人中,張老漢身體最好,精神最旺,記憶最清晰,談吐最明白,生活能自理,還參加過抗日戰爭,是中國人心目中的老英雄。所以,那家報紙發表了一篇題為《抗戰老兵中秋滿百歲》的文章。我作為專寫抗戰題材的作家,讀者朋友滿天下,有個漂亮的昆明姑娘就把該報寄給了我一份。因為“口述史”是世界各國博物館濃墨重彩的一環,不管是位於波蘭的奧斯威辛集中營,還是紀念“珍珠港事件”在巴爾的摩海軍基地的軍艦上,或者是在廣島原子彈爆炸地,博物館人都緊緊抓住活著的親曆者不放。因為較之實物和照片,人物在曆史長河中是“白駒過隙”的。

    可是,困難重重。如果想采訪的話。

    昆明地方報紙出於關心老人的目的三緘其口。幾個昆明的朋友四處調查,八方詢問,剛巧問到張老漢的兒子的頭上。可是,另外的難題又來了,這,就是采訪經費。因為我作為抗日戰爭的研究者在全國采訪竟然都是自費!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又來了——天上掉下了餡餅:緬甸國地方軍的司令長官說他可以資助我的采訪行為。

    張老漢是中國遠征軍二百師的老兵,二百師在緬甸與日軍交戰,後來,二百師官兵途經緬甸野人山回國。訪“張老漢”,就扯到“二百師”,扯到“緬甸的野人山”。

    我從嚴寒中的北京起飛,在中緬邊境下了飛機,改乘汽車進入緬甸。緬軍軍官迎接,熱情洋溢。連續十幾天的汽車顛簸使我幾乎進入散架的狀態。緬軍的師長開車行進一路,坑坑窪窪,紅土飛揚。車上有衝鋒槍,師長還給我一隻美國生產的手槍。我槍口朝下順腰帶環處插了下去,擔心走火,又還給了他。師長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什麽草寇從叢林中殺將出來,那麽,大家就自顧自吧。那時打來的子彈會像蝗蟲一樣亂飛。”我知道他嚇唬我呢,隻是緊緊抓住車的門把手,嚴防顛簸中自己的身體妨礙了旁邊的人。顛簸中,我倒有點希望草寇殺出、子彈亂飛。我在中國陸軍服役6年,摸過各種槍械,進行過幾十次實彈射擊,隻是沒有見過這般光景。

    在緬甸一個城鎮的歡迎酒會上,地方軍司令長官用不嫻熟的中文說:“我年輕的時候見過來訪的中國總理周恩來,周總理長者的風範和微笑讓我至今印象深刻。緬中有很長的邊界線,緬中友誼世代相傳。我中國朋友很多,有軍方的、政界的、商界的;有中國首都北京的,也有雲南省的、貴州省和四川省的。可想進我們野人山方麵轉轉的,就你一個。”

    他右手握著酒杯,不解的目光始終在我臉上掃描。

    其實,我在緬甸既想進野人山,也想進大帥府。我遇見什麽人都想聊,衣衫襤褸的、西服革履的,盡管語言不通。而且,嚇我一跳:旁邊一個人一彎腰,居然不小心掉出一隻左輪手槍來!他可能是大帥府裏的警衛。我想,我調查的是抗日戰爭曆史,對於緬甸國某塊山巒、某地區漫山遍野的罌粟花絲毫不感興趣,完全不用對我警惕。

    緬甸野人山地區沒有柏油公路,我計算了一下,平均每30公裏土路上行駛著一輛汽車。像流星雨劃過的夜空,塵土滾滾的汽車應該是野人山裏偶爾劃過的“現代流星雨”。緬軍的師長一邊開車一邊說:“如果是雨季,除了坦克,沒有汽車能在這些山區道路上行駛。”行駛在高山之巔可以俯視山腰間白雲繚繞的緬甸亞熱帶叢林的碧綠和富人的白色莊園。莊園有高高的圍牆和持槍者,與之相鄰的草屋村落有新鮮的空氣,近在數裏,相差百年。緬甸的富人富有得出奇,連洗腳都要三四個小夥子伺候著。我原來沒見過封建式的“驕奢淫逸”,在緬甸我見到了;我原來不理解中國的土地革命,到緬甸也就理解了。緬甸的兩極分化使我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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