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別人的故事或流淚、或激昂,是我常有的事。同學、同事、朋友遇有難處,我都無私無求地去幫,即使幫不了,也會跟著擔心著急。對我的父母更是如此。

    我18歲上高二的下半年,養父病了。當時我並沒有太在意,也許由於我小時經曆了太多的困苦艱難,對生病也已習以為常。上小學時的一次,我不小心從兩丈多高的峭壁懸崖上摔下,幾乎不省人事,也隻是在家裏躺了幾天,後來就接著上學了。回想當時頭重腳輕的感覺,沒準就是被摔成嚴重的腦震蕩所致,然而,啥也沒管,居然好了。所以,當我開始聽說養父病了的時候,直覺是他長年不歇的勞作,累的了。甚至還暗中慶幸,這樣,我的養父就可以借此休息一下。第二年初,遇上農村巡回醫療隊的醫生,建議應該去醫院檢查一下。於是,我向學校請了假,和姐夫一起用架子車(農村勞動中拉東西的人力車)拉著養父,走了十幾裏路,到了當時的長安縣醫院。醫生檢查以後,讓我留下來,告訴我說養父是肝癌後期。醫生的話,如五雷轟頂,我一下子懵了。我對肝癌,當時沒有醫學概念,但卻深知它的厲害。因為在學校裏學習過蘭考縣委書記焦裕祿的模範事跡,其中就有其頂著肝癌病痛堅持工作,最終不治身亡的情節。被稱為毛主席的好學生的人患了此病都沒法治療,我的養父豈能還有生機?但我不甘心。與姐夫商量以後,又拉著父親走了十多裏路,趕到了西安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得到的檢查結論和縣醫院的診斷結果完全一致。我明知無救,但還是苦求醫生想想辦法,我不願養父離開,為他治病我不惜代價,哪怕我一生還賬受窮。醫生看著我說:“這種病,到這分上,沒有辦法。回去吧,你父親想吃什麽,給他吃什麽,隻能盡盡心了。”從醫院到家的三十裏路上,我拉著車,雖然擔心養父的病體,但不能回頭探問。怕我無法控製的淚眼,讓養父感知自己的病情。每走出一步,我都覺得非常沉重。那簡直不是回家,而是給養父送葬,但又比送葬難受得多。真的送葬,我可以撕心裂肺地喊出來,哭出來,現在卻不能,不得不狠狠的憋著自己。既想快點回家,好找一個背過養父的地方,放聲大哭一場,把自己對養父的愛和因為養父不久人世給自己帶來的痛苦,完全地發泄出來,又怕快步以後增大的顛簸,加重養父的病痛。甚至擔心,加大的顛簸會隨時奪走養父身體尚存的一線生息。三十多裏路足足走了四個多小時。四個多小時裏,我不能,也不忍再控製我的情感,但又不能讓養父看出或者感知,隻能一路上暗自流淚。一步一步的生離死別,一陣一陣的心痛如絞。同時,我怕自己的情感失控,不敢回憶對於養父哪怕是一點點的記憶,卻又無法抵擋它們一股腦地向我撲來。母親講過,冬日夜裏養父顧不得穿好衣服就下炕為我燒奶;與養父在孤窯土炕上十八年的同睡;那年因我肚痛養父陪著我住院治療;沒錢買玩兒的小畫片兒,養父就為我畫;初中第一年養父送我去8公裏外的學校報到;養父後肩上長時間被扁擔研磨而成的肉瘤;養父獨有的無聲無息、溫和淺淡的笑;每逢周六晚上我為養父捉衣服上的虱子;每逢正月初一祭拜以後,養父總是在炕上大睡,午後與人下棋。……一幕一幕,來了去,去了來。當時隻覺得平淡無奇,現在卻感到珍貴無比。甚至因我買錯了煙而挨了養父打的痛苦,也變得無比美好而感動得珠淚更下。我的養父不識字,也很窮,但他勤勞,善良,不管是誰有困難被他知道,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去幫,不求回報,不圖人情,也從不自己向外宣揚。我特別地敬他、愛他,而且早都默默地在自己心裏定下一個願望,將來要好好孝敬他老人家。但是,現在,眼看著這個願望不能實現。於是,開始怨天尤人,為什麽好人不能長久,為什麽孝心不能實現,我怨老天不公,更恨自己無能!我覺得自己那時已經脆弱到了極點,似乎一股清風就能把我帶走。甚至又盼著清風把我帶走,好替養父還了這個命賬。後來,養父的身體越來越弱,不久就進入彌留狀態,再沒多久,養父走了。一個外地逃荒流落他鄉的老人走了。鄉親們全來給他送葬,我的同學也從十幾裏外的學校趕來祭奠這位老人。他安詳地走了。帶著一口簡單的棺木和幾件簡陋的衣服走了。我一直非常敬重養父,也深深地愛著他,但是,養父在世期間,我沒有跟他說過一句我愛他感激他的話。養父生前也沒有對我喜歡關心的任何流露,甚至臨終也沒有對我留下隻言片語。但是,我卻無比強烈、無比深刻地感覺到養父對我的愛。雖然他沒有留下話來,卻把無限的愛,還有善良和寬容,留給了我。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