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有點不解，問：“為什麽？”
若虛說：“你想，我們的祖先，活了不知幾十萬年，哪有一個時代像我們這一代人要承受那麽多的誘惑？”
“我前兩天坐巴士，車廂裏裝了電視，播映著MTV，女歌手和一眾舞蹈員，一起扭動著腰肢，鏡頭全是她們的性征和肌膚的大特寫。我忽發奇想，我猜即使是在酒池肉林裏的紂王，一生所見的女體，所受到的挑逗，都沒我們今天所見所受的多。”
問道莞爾。他想起兩天前逛商場，發覺不論是商店櫥窗還是公眾地方，到處可見展示女體的海報、巨型橫額或者熒幕影像，其尺寸大小，從一般人高度的幾倍，到幾層樓高不等。如果不比女體數目，單以麵積而論，紂王可肯定要瞠乎其後了。
“老子說：‘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我們現代人的悲哀，在於見可欲的事物太多了。像互聯網，號稱解放了資訊的自由。但是，不是所有的自由都是有益的。像你，就吃了資訊自由的虧。著名自由主義者伯林（Isaiah Berlin）問得好：喝酒的自由對一個患了肝病的人，有什麽益處？我們社會不但可欲的事物多，還要逼你看。原因很簡單，不逼你看，你就沒有欲望；沒有欲望，就沒有消費，商家們就沒錢賺。這就是自由的吊詭，透過給你看的自由，他們就能操縱你。道家肯定是反對消費主義的。”
“你的疑問因色情而起。但是色情不是問題的根本。根本的問題是，究竟我們是否知道我們的真正幸福在哪裏？我們的需要永遠比我們的欲望少，任由欲望支配，必然就要損害自己的自由。有人為求名而作繭自縛，有人為利而自甘為奴。這些人的問題和你都是一樣的。你有沒有留意，我們城市人的步伐有多快？為什麽要走得那麽快？因為我們所求的太多。”
“回到自己的基本需要去，你會驚訝自己的需要原來是那麽簡單，那麽容易滿足。把不必要的東西從你的生命裏剔除，包括把你不需要的自由從你的生命裏剔除，你就會得到自由。”
問道恍然。他抬頭，看頭頂的樹葉，聽著風在山裏回旋，他忽然覺得，不但若虛在對他說話，整個大自然都在對他說話了。
見空看著問道若有所思的模樣，很感興趣地笑：“怎樣？開悟了？”
問道慚愧地笑道：“不，是有所感悟，然後在迷與悟之間掙紮。”
見空說：“正常。開悟不是一個理論的問題，是個實踐的問題。要不要我和你分享一些簡單的靜坐方法？”
尚仁搭嘴說：“對，靜坐。宋儒受益於靜坐的也不少。”
若虛輕描淡寫地說：“別忘了還有莊子講的坐忘。”
這次登山之旅的結果是，第二天，問道在電腦瀏覽器裏加入了過濾色情網頁的規定，隨便編了一個密碼，輸入後，故意沒把密碼記住。自此，他省掉接觸不必要的資訊，沒事做的時候，就靜靜坐在客廳裏，感受一下鬥室裏的寂然。他開始注意自己的步伐和呼吸，一急了，就問自己，有必要那樣匆忙嗎。乘車時，他閉上眼睛，什麽都不看，隻留心自己心裏的雜音、貪欲和焦躁，在眼前的漆黑裏，找尋心靈安靜的空間。
又一天，問道半夜醒來，朦矓之間又興起了上網的念頭。他馬上記起他已經把要看的網頁都過濾掉了。密碼？早忘啦。忘啦？那就不用煩啦。他倒頭再睡，一睡就是天亮。醒來時，他感覺到一種平靜寡欲的舒暢。“我這算是開悟了沒有？”他問，然後仿佛聽見幾個老同學異口同聲地答：“近了些，但是，要走的路還遠著。”問道傻乎乎地開心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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