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虛會心微笑:“真好,對錯的問題你得問尚仁。自由的問題,我們道家確是在行的。”

    見空笑道:“講自由,佛家和儒家就不在行麽?”

    若虛答:“不敢不敢。但是講解自由,確是道家當行本色。按一些人的看法,道家還算是自由主義的老祖宗呢!”

    若虛回過頭來,繼續說:“什麽是自由?現代人說,沒有人幹預我們,我們就自由了。可是,雖然你沒有受到什麽人的幹預,還是覺得自己沒有自由,這是為什麽?老子的解釋是:因為過多的欲望本身就是自由的障礙。人具有天然的生命力,如果這些生命力不能得到充分發揮的空間,就是不自由。”

    “欲望過度地吸啜我們的氣力,使我們不能充分實現我們的生命力。所以老子叫我們要少思寡欲,要回到生命最根本的東西裏去,要為腹不為目。填飽肚子就好了,不要為感官悅樂而浪費自己的氣力。感官悅樂最令人喪氣的地方是,它先天地有效果遞減的規律。告訴我,今天讓你看一個女人的裸體,能讓你重溫第一次看見女人的裸體時那種興奮嗎?”

    問道低頭不語。他知道自己是怎樣愛上網上的色情資訊的:從前隨便一張裸照都能讓他魂飛天外,後來,他開始懂得挑女人來看了,再後來,他想一次看很多的女人,最後,互聯網便成為他的最佳玩伴。

    “這就是欲望使人不自由的原因。每一次欲望的滿足,都增加你對欲望對象的依賴。愈多依賴,自由相對地自然愈少。”

    問道仍然不說話。他想著自己在夜裏輾轉難眠,就是為了一個上網的念頭的那些時光。他忽然覺得,一次頓悟正在臨近他。

    “可是,看色情網站,真能算錯嗎?尚仁,你說。”

    尚仁答:“道家不喜歡講對錯,但還是不得不講。儒家很喜歡講對錯,有時卻顯得有點迂。你把我的答案,當是對若虛的答案的補充好了。儒家看事情的對錯,永遠不會把事情孤立起來考察,卻永遠把它放在一個社會生活的脈絡裏來作判斷。社會生活不得沒有秩序,有秩序就有常規。這個常規,儒家稱為禮。儒家看事情的對錯,總要透過這個常規的眼鏡來看。”

    “什麽是色情?裸體就叫色情嗎?在亞馬遜森林的原住民,長年赤身露體,一點也不色情。為什麽?因為不穿衣服就是他們的禮。隻有穿衣服的社會,裸體才算是色情。非禮勿視,看色情網站,就是看一些非禮的東西。”

    “違禮真的那麽壞嗎?”

    “如果一個常規是有用的,那麽違反常規始終不是好事。退一萬步說,就算這個常規沒有特別的用處,我們依然要尊重它。假定——我純粹是說假定——我們現在的討論證實了把男女浴室分開是沒有用處的,你依然不能一個小時後就跑進女浴室。此外,當然,還得看你違禮的理由是什麽。如果你違禮是為了一個道德的理由,例如孟子說的‘嫂溺則援之以手’(《孟子·離婁上》),那叫權變,完全不成問題。事實上,權變的行為累積起來,也會成為常規,換言之又成了新的禮。問題是,單單是為了一個欲望而違禮,能不能當是權變的一種呢?假使欲望滿足具有很高的價值,那倒還說得通。但是,儒家對欲望滿足的評價,和道家應該說是相似的。也就是說,評價不會很高。”

    問道又一次沉默了。尚仁好像說穿了,為什麽他一再告訴自己看看女人很平常,心裏卻終究為了自己的所為而隱隱不安。

    四人一道走,走了沒多遠,若虛忽然若有所感地說:“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現代人其實很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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