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

    在上一章中我們看到,佛教的核心關懷不在世俗道德而在解脫,因此佛教並沒有為人類社會生活秩序的道德規範提供很多理論上的解釋。但是這不等於佛教沒有自己的倫理關懷,更不是說佛教沒有自己的是非標準。《法句經·佛陀品》明言:“一切惡莫作,一切善應行,自調淨其意,是則諸佛教。”人既生活於世間,就不能沒有秩序。事實上,佛教的是非標準,也並非和世俗道德完全無關。這一點從佛教的戒律就可以看出來:不殺生就是厚生,不邪淫就是性倫理,不偷盜就是尊重私產,不飲酒頗近於今日的不濫藥,不妄語則大約相當於誠實。這些戒律,全部和日常生活的道德有密切關係。既然佛教有自己的倫理主張,佛教的觀念就不能與政治全不相幹。佛教的核心關懷在於教導人如何離苦得樂,如果政治是所有人都無法置身事外的生活課題,那麽,佛教所提出的離苦之道,就理應可以應用在社會和政治的領域。

    東方文明都有很強的內向性,不論核心的關懷和問題何在,往往都要將解決問題的方法歸於個人一己的生活態度。孔子說:“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論語·顏淵》)老子說:“夫唯不爭,故無尤。”(《老子·八章》)

    佛教也不例外。索甲仁波切給我們一個天下間最平凡的建議:“讓我們往內看。”隻有往內看,我們才能尋回自己的心性,才能覺悟,才能真正和充分地成人。佛教的離苦得樂之道,主要在乎人自己的態度和修養,認為人生的痛苦最終源自人的執著。離苦得樂的法門,可以從破與立的兩個方麵來表述。從破的方麵講,佛教教我們破除執著;從立的方麵講,佛教教我們慈悲。

    佛滅之後,佛教分裂為上座部(小乘佛教的前身)和大眾部(大乘佛教的前身)。若要粗略地說明二者的分別,我們可以說,上座部較強調破執,大眾部則較強調慈悲。佛教視世界一切事物為緣起的產物。所謂緣起,就是依賴特定的條件才能存在。因為有所依賴,就不能恒常。這個緣起,也即是空。因為空,所以不恒常。執著就是強以無常為有常,因而造成痛苦,故需破執。

    至於慈悲,則是佛教社會關懷的基礎。所謂慈悲,是指“佛、菩薩對眾生平等的一如的深切的關懷。慈是把快樂給予眾生,悲是拔除眾生的苦惱”。慈悲的教義是如何成立的呢?如果一切皆空,那麽慈悲怎麽可能呢?大乘佛教的答案是:空不但不排斥慈悲,相反,它是慈悲的真正基礎。大乘佛教最重要的特色是“不舍世間”。華嚴宗法藏大師說:“色即是空,非色滅空。”“色”大意指我們日常生活經驗裏的事物,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色就是空,不是色滅了才有空。禪宗大師惠能也說:“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壇經·般若品》)

    為什麽佛法可以一方麵說空,一方麵說不舍世間?原來佛家說“緣起性空”,所謂空非指不存在,不過是指所有事物都存在於一個巨大的因果網之中而已。《心經》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表明了“空”並非日常生活的否定。因為存在於因果網之中,所以非獨立自存,故名為空。人也不例外,都是生活在因果的大網之中,也都受到因果的影響。由是言之,所有人都在因果之中相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以,佛教看人我的關係是“自他不二”的關係。所謂我執,就是執著於一個獨立自存的自我。因有我執,所以不能平等看待眾生,結果就是無法達致精神的完滿,慈悲也就無法彰顯。一旦悟到自我的空相,人就會立刻了悟到人我相連的事實,慈悲也就自然顯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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