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墨子精神為俠義精神者,在學界有相當多的支持。按吳進安的整理,持此觀點的名家,至少包括了魯迅、聞一多、馮友蘭等。此外如日人岡本光生,亦持此見。我們不妨參考吳進安的分析,看看墨家如何體現俠的精神。第一,墨者在當時形成了一個內聚力極強的團體。他們由稱為“钜子”的領袖統率,所有的墨者都願意無條件地服從。在組織內部有極嚴格的規則:“殺人者死,傷人者刑。”第二,麵對亂世,他們采用的手段是以武力介入,而非如道家般隱名遁世或者如儒家般求致用於賢君。他們不但以武力介入社會事務,而且重諾,忍人所不忍,行人所不行。在《呂氏春秋·上德篇》甚至記載了钜子孟勝身殉陽城君,一百八十三名弟子隨之殉義的壯烈故事。此即《墨子·大取》所謂“殺己以存天下,是殺己以利天下”的舍己精神。故墨子的人生理想,實即一俠義人生的理想。這個理想以非攻為軸,並由此開出節用、非樂的觀念。我們就由非攻說起。

    非攻

    墨子認為,殺戮乃是天下第一等大罪,是以墨子反對侵略,是謂非攻。為了說明這一點,墨子在《墨子·非攻上》提出了一個類比:

    今有一人,入人園圃,竊其桃李,眾聞則非之,上為政者得則罰之。此何也?以虧人自利也。……至殺不辜人也,扡其衣裘,取戈劍者,其不義又甚入人欄廄取人馬牛。此何故也?以其虧人愈多。苟虧人愈多,其不仁茲甚矣,罪益厚。當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謂之不義。今至大為攻國,則弗知非,從而譽之,謂之義。此可謂知義與不義之別乎?

    這個類比的意思很簡單:入人園圃偷人桃李者,應該受罰,因偷竊的行為損人利己。殺害無辜,奪人衣服劍戈的,損人更甚,其罪益重。至於發動戰爭者,殺害生靈無數,當然就是罪大惡極了。戰爭不但不義,而且不智:

    今嚐計軍上,竹箭羽旄幄幕,甲盾撥劫,往而靡壞腑爛不反者,不可勝數;又與矛戟戈劍乘車,其往則碎折靡壞而不反者,不可勝數;與其牛馬肥而往,瘠而反,往死亡而不反者,不可勝數;與其塗道之脩遠,糧食輟絕而不繼,百姓死者,不可勝數也;與其居處之不安,食飲之不時,饑飽之不節,百姓之道疾病而死者,不可勝數。……然則土地者,所有餘也,王民者,所不足也。今盡王民之死,嚴下上之患,以爭虛城,則是棄所不足,而重所有餘也。為政若此,非國之務者也。(《墨子·非攻下》)

    這裏墨子很細致地描述了戰爭對國家的傷害:打一場仗,死人無數,損耗的軍備(竹箭羽旄幄幕,甲盾撥劫)、牲畜、糧草,不可勝數,換來的不外是無用的城池和土地。事實上,沒有人的城池土地用來做什麽?戰爭損耗國力,非智者所為。

    說墨子非攻,不說是和平主義。在中國曆史上,基本上沒有出現過和平主義的思想,可是幾乎所有的思想,連兵家孫子在內,都多少沾有和平主義的氣質。孫子明言:“攻城之法,為不得已。”(《孫子兵法·謀攻》)明顯地以武裝戰爭為惡。孔子對於戰爭的厭惡,在《論語·衛靈公》之中有生動的記載。衛靈公問孔子打仗的方法,孔子答:“俎豆之事,則嚐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祭祀我懂,打仗嗎?我可沒學過!)”第二天,孔子就離開了衛國。《老子》說:“大軍之後,必有凶年。”(三十章)又說:“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戰勝以喪禮處之。”(三十一章)於反戰一點,儒、道、墨三家可說是同出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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