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們必須截斷欲望的無限增長。老子的主張,反照出近世西方經濟學的盲點。西方經濟學一般承認一個前提:資源有限,物欲無窮。經濟學要研究的,就是如何調動資源,使人的欲望盡可能得到滿足。可是,物欲既無窮盡,那麽,無論怎樣盡量滿足,一旦和我們的無窮物欲相比,其價值仍是趨近零。當然,這不是說經濟學無用,隻是說,我們必須從兩方麵同時入手:一方麵提高效率,一方麵減少需求。老子的思想,正好提供了西方古典經濟學在減少需求方麵的缺塊(其實孔子也是一樣)。

    無窮物欲的追求,不但危害我們的生存環境,也威脅到我們自己的心靈健康。所以老子說:“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老子·十二章》)其意是說,太多聲色味的刺激會麻木神經,玩樂過度會使人瘋狂失控,太多的物質誘惑會使人行為不軌。簡言之,縱情聲色享樂,會使我們失去平和的心境,甚至陷於癲狂。因此聖人求安飽而不逐聲色之娛,摒棄物欲的誘惑,借以保持安樂自足的生活。

    接下來說感情的基本需要。和物質一樣,我們感情上也有一些需要是根本的。我們需要別人的愛護,需要在人際關係裏得到安全感。但是,和物欲一樣,感情的需要也可能膨脹變質。結果,我們不但要妻賢子孝,還想要萬人擁戴。不但要在身前萬人擁戴,還要身後名垂千古。不但要名垂千古,還要功蓋前賢。結果我們由愛人變為愛名,為了愛名,我們競爭,我們征戰,天下因而不得安寧,我們自己也不得安寧。於此,老子又一次要求我們截斷無止境的功名爭逐,回到身心的基本要求去:“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老子·四十四章》)在這裏,老子追問,究竟什麽事物對我們更重要些?是名利還是身心健康?究竟在得到(得)和失去(亡)之間,哪一個才是病根?其實,我們之所以失去,正是因為我們所求的太多。戀慕執著,結果都必然傷及自身。所以隻有知足和知止,清淡簡樸,才是真正的自保之道。

    簡樸社會

    從這裏,就引出了老子的政治理論。老子為政之道的核心,就是要塑造一個簡樸的社會:

    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是以聖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誌,強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老子·三章》)

    老子的意思是,社會標榜某些價值,人們就會因為追求得到認同而努力迎合,下一步就是彼此競爭和對抗。社會崇拜物質,崇尚稀世的珍品,人們就會起貪念而偷盜。社會上有刺激貪欲的東西,人的心思就會混亂不定。所以為政者最好不要訂立太多標準,減少物質或其他形式的誘惑,要淨化人民的心思,滿足人民的安飽,減少追求,促進身心健康。在簡樸的社會,不會有很多禁忌,不會有很多功能強勁的機器,人不會有很多奇技,法令也不會很森嚴:“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人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老子·五十七章》)天下的禁忌愈多,人民便愈容易陷於貧困;政府的製度愈繁瑣,國家愈容易陷於昏亂;統治的手段愈多,邪惡的事情愈容易發生;法令愈森嚴,盜賊的數目反而會不斷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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