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留心,這個簡樸的社會,並不是沒有道德的社會。相反,它是一個德性完滿(至少是盡量趨近完滿)的社會。在這個社會裏,人類的美德得到了最純厚、最不經矯飾的表現。所謂“大道廢,有仁義”(《老子·十八章》)、“絕仁棄義,民複孝慈”(《老子·十九章》),就是說仁義不過是大道廢掉之後的次貨,而且我們愈講道德的大道理,我們離開我們道德生活裏最基本的孝慈反而愈遠。

    那麽,我們怎樣塑造簡樸的社會呢?老子的答案是,由統治者的態度做起:“是以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老子·二章》)聖人要做事,最好的方法就是好像什麽都沒有做過一樣(無為)。要教育人民,最好的方法是不要一天到晚嘰裏呱啦地叫嚷,意即所以聖人以“無為”來處事,實行不以言詮的教育。任萬物自然生長,不要強加製宰。不把萬物據為己有,隻要好好地扶持它們生長。默默做事,但不自恃己能。得到功業成就卻不居功。正因人不居功,其功績才不會被泯沒。此外,老子又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老子·八章》)意思是最好的人像水一樣,滋潤萬物而不與萬物相爭,不介意留在卑下的地方(眾人之所惡),所以最接近於“道”。

    因為簡樸,所以不事矯飾,也不好大喜功,以免過分幹擾人民的生活。最好的政府,是讓人民不感覺到它的存在的。換言之,是幫了你你都不知道。這就是“無為之事”、“不言之教”:“太上,不知有之;其次,親而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老子·十七章》)意思是最好的世代,人民根本不感到統治者的存在。人民親近統治者而讚美他,已經要次一等了。人民畏懼統治者的,又更次之。等而下之的,人民就會輕侮統治者。這裏道家和儒家明顯的有不同的側重點。儒家側重的是親之譽之,道家側重的是不知有之。可是換個角度看,儒家也有無言之教和無為之治的觀念。孔子說:“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己正南麵而已矣。”(《論語·衛靈公》)就是說,舜帝是無為而治的代表,他什麽都不需要做,莊敬自重,麵對群臣和百姓(南麵),天下就大治了。另外,孔子又曾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論語·陽貨》)意思是說,天是不說話的。它無非就是讓四時運行,然後讓百物在四時的秩序之中自然生長。從這一點看,老子和孔子,對於無為和無言的政教活動,應該頗有一脈相通的會心。

    價值中立

    因為老子強調不幹預人民的生活,因此有西方學者就以老子為古老東方的自由主義。所謂自由主義,就是主張要給予人民最多的自由。不少自由主義者認為,要給人民最多的自由,政府就得采取價值中立的立場。按價值中立論,在自由社會中,政府無權告訴人民怎樣的生活方式(包括個人生活和家庭生活)是好的,怎樣的生活方式是不好的。所以,政府不能告訴你濫交好不好,不能告訴你同性戀對不對,不能告訴你應該孝敬父母,諸如此類。究竟老子所講的無為而治,是不是就等於今日的所謂價值中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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