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社會和經濟製度一樣,老子也不認為有所謂永恒的、不可更易的道德標準。當“仁”與“義”被具體地規範為某些行為,或是符合某些標準的活動,人們便會以這些規範及標準評價其他人。比如能守孝三年的才是義人,又或者早上及黃昏都有向父母請安的才是仁者,做不到的便是德行有虧的人。隻要有具體的規範,便有人未能符合的時候,也就有人被指責批評的時候了。愈多這些規範,便愈多未能符合的時候和掙紮著去符合的時候,也就愈多因為未能符合而被指責批評的時候,最糟糕的是會有更多人經過一番掙紮去符合而又未能符合,最後還招來一身指責批評。這對人的心靈造成了極大的負擔。人們為了避免被指責批評,不管自己同意與否,願意與否,都盡可能去滿足這些規範的要求,人們注意的、重視的便隻是自己和別人是否符合此等要求,如此人們便很難真誠和自然地相待了。做父母的整天就想著兒女有沒有按時請安,做兒女的整天記掛著有沒有按時請安,在這種情況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如何可能和諧?這隻會產生更多的不滿和怨恨,父母怨子女不孝順,子女恨父母苛刻。隻要廢除這些規範,人們便不用把精神都放在符合規範和標準上,人與人的相處便自然多了,也就減少了許多不必要的怨恨,父母對子女的慈愛,子女對父母的孝順便自然流露了。

    在現代的處境中,我們經常因為諸多人際關係間的規範和標準,使得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充滿著不必要的怨恨和衝突,就以父母和子女的關係而言,社會上一般認為學校成績好的才是勤奮、聽話、出色的好孩子,所以不管個別孩子是否適應學校的教學模式,或是愛不愛讀書,隻要是成績不理想便會受到父母責罵,也隻有成績理想的才會被父母疼愛。孩子們為了得到父母的接納便拚命讀書,有成功的,有失敗的。成績愈差的,便傾向於愈被父母責罵,親子關係也就傾向於愈差。這些孩子不禁懷念起他們與父母之間的“學前關係”,因那是充滿讚賞與慈愛的關係,自己總是爸爸媽媽心中的好孩子。他們自問沒多少改變,怎麽一到學校念書,經過測驗和默書,就變成壞孩子了?每一個孩子本來都是父母所疼愛的,無論孩子有怎麽樣的性格,父母總可以選擇以他最可愛的角度去欣賞他,然而,當所有父母都隻以一種規範、一種標準來衡量其孩子的好壞時,無數不符合該標準的孩子便突然變得不那麽可愛了,突然變成個惹人生氣的家夥了。除了親子之間,戀人之間也是如此。現今社會上多少所謂談戀愛的“指定動作”,諸如一定要記得對方的生日、情人節的時候男的要為女的安排一個浪漫的晚上、冬天時女的要為男的織一件毛衣或是頸巾,等等。許多人會認為,不論男女,連“指定動作”都做不好的,便是不愛對方。多少情侶本來兩情相悅,就是因為未能做足“指定動作”而產生了不必要的摩擦,感情受損。相反,愈少堅持這些規範的人,便愈少不滿,愈容易和自然地表達情感和體會恩愛。

    “巧”與“利”是人們對工具和器物的要求,愈是精巧,愈是功能卓越,人們便愈喜歡。自古已是如此,到了今天科技極度發達的社會,人的這種傾向便更甚了。例如現代電子工業生產的日用品,真可說日新月異,功能愈來愈多,設計極盡精致,叫人目不暇給,愛不釋手。除此之外,一切衣、食、住、行的消費品也是愈來愈超出人們實際需要的講究了。這看來是社會的進步,卻造成人們對物質器具的貪戀。這一切本來隻是生活上的工具而已,但因為人們對它們的追求,使得人們不得不竭盡所能去爭奪物質的資源,也就是多賺點錢。當通過正當的途徑不能得到時,貪念會驅使人們用不正當的手段去奪取,所以便有盜賊。盜賊也不一定隻會偷和搶,但凡囤積居奇、壟斷市場、製造不公平貿易、克扣工資等等,均屬盜賊行為,我們的世界實在到處都是合法的、製度化了的盜賊。然而人們為盜為賊,也不過是在爭奪一些精巧的工具而已,漂亮的房子不是幸福的家,先進的通訊器材不是真誠的溝通,新潮入時的衣服也不就是他人的接納。“巧”與“利”讓人舍本逐末,產生貪婪的盜賊,更使人們生活在無間斷的爭奪之中。

    一切人為的標準,不論是政治製度、人際關係的規範,還是對器物的要求,一旦被執持便會造成各種各樣的鉗製、虛偽、關係的破裂和鬥爭。這就是違反大道、不自然的後果。人們若以為運用自己有限的智慧便能夠製定永恒不墜的標準,然後隻要符合此標準便能獲得幸福,那便過於自負了。

    道家論人生的價值

    順著上文的觀點,老子在其書的最後部分勾勒了一個理想的國家,他說:

    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複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老子·八十章》)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