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間,他們家族的故事水晶球般清晰地顯現在她麵前,這些故事她從孩子時起就不知聽過多少遍了,聽得都有些膩了,頗不耐煩,卻又似懂非懂。傑拉爾德是白手起家創建了塔拉莊園的曰埃倫是克服了神秘的精神創痛才振作起來的;外公羅比亞爾是拿破侖帝位傾覆後的幸存者,在佐治亞的海邊沃土上重振了家業;外婆的父親普柳多姆曾在海地茂密的叢林中建立過一個袖珍王國,卻把它丟了,後來又在薩凡納贏得了人們的尊敬。斯佳麗家族中有些人曾參加過愛爾蘭義勇軍為自由愛爾蘭而戰,結果竟被絞死了。奧哈拉家族中也有人為扞衛屬於他們的權利而戰鬥著,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死在博恩河畔。

    這些人無不經曆過如雷轟頂的不幸,卻都沒有被轟倒。帝國的覆滅、造反奴隸手中的大刀、戰爭、叛亂、放逐、抄家一都沒有壓垮他們。厄運也許曾斷其頭,但卻從未奪其誌。他們不流淚,他們頑強奮鬥。他們死時或精疲力竭,或彈盡糧絕,但決不屈服。所有祖先的幽靈似乎都在月光如水的房間裏悄然遊蕩,他們的血在斯佳麗的靜脈中流動。見到他們,斯佳麗並不吃驚,這些血親雖曾遭到命運最殘酷的打擊,但他們卻能牽住命運的鼻子。塔拉莊園是她的命運,她的戰場就在這裏,她必須戰鬥而且獲勝。

    她迷迷糊糊地翻過身去,一片緩緩移動的黑暗將她的意識籠罩住。他們是否真的在悄悄地給她以無言的鼓勵?抑或這是她夢中的情景?

    “你們在那裏也罷,不在那裏也罷,”她在睡夢的門檻上喃喃自語,“祝你們晚安,並且一謝謝你們。”

    第二天早晨,由於頭天走了很多的路又在車上顛簸了那麽久,斯佳麗渾身僵直酸麻,稍一動彈便疼得要命。她的臉被曬成了深紅色,起了好多泡的手掌也跟針紮似的。舌頭上覆著厚厚一層苔,喉嚨裏幹得像是讓火焰給烤焦了似的,無論多少水也解不了渴。她腦袋腫脹,甚至轉動一下眼珠子都直皺眉頭。跟懷孕初期十分相似的反胃感覺,讓她一看到早餐桌上熱氣騰騰的紅薯就想吐,連它的氣味也受不了。照理,傑拉爾德滿可以告訴她,昨晚她是第一次喝醉,所以現在這麽難受是很自然的,但傑拉爾德什麽也沒注意到。他坐在餐桌的首席,巳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一雙褪了色的眼睛呆呆地望著門口,腦袋略略歪斜,仿佛在聽埃倫衣裙的窸窣聲,在聞香囊中美人櫻的香氣。

    斯佳麗坐下之後,傑拉爾德喃喃地說:“等一會兒奧哈拉太太吧。她有事耽擱了。”

    斯佳麗懷疑自己的耳朵也出了毛病,強忍頭痛抬眼向父親那邊望去,卻碰到了站在傑拉爾德椅子背後的黑媽媽央求的目光。斯佳麗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一隻手按在自己脖子上,透過早晨的陽光仔細俯視著父親。傑拉爾德抬頭毫無表情地看著女兒,斯佳麗見他雙手發顫,腦袋也在微微晃抖。

    在此之前,斯佳麗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實際上對傑拉爾德寄予厚望,希望傑拉爾德來坐鎮指揮,告訴她該做什麽,可現在……天哪,他昨晚看上去幾乎還是好好兒的。雖然看不見了平時那種愛說大話和精力充沛的樣子,但他至少還做了一番相當連貫的敘述,可現在……現在他甚至忘了埃倫巳經不在了。北方佬的到來和埃倫之死,這雙重打擊使他的神經出了毛病。斯佳麗正要開口,隻見黑媽媽拚命搖著頭並且撩起圍裙來擦她通紅的雙眼。

    “哦,難道爸的神經錯亂了?”斯佳麗心想。她的頭本來就一陣陣拉著痛,這新增加的煩惱簡直要把她的腦袋炸裂了。“不,不。他隻是讓這一切給震蒙了。他大概隻是身體不好。過些時會恢複的。他必須恢複。倘若恢複不了,叫我怎麽辦呢?……這事我現在不去想。現在我不願想他或母親的事,也不願想那些可怕事情中的任何一件。我暫時還受不了。有許許多多別的事情需要我考慮,在這些事情上花工夫也許還有點兒用,我又何必去想那些巳經無能為力的事情呢!”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