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喚

    “河北民,生近二邊長苦辛,家家養子學耕織,輸於管家事夷狄,去年大旱千裏赤,州縣仍催給河役,老小相攜來就南,南人豐年自無食。悲愁白日天地昏,路旁過者無顏色。汝生不及貞觀中,鬥粟數錢無兵戎。”

    自從趙宋王朝建立以來,邊患的陣痛便與這個苦求不朽帝國的曆程相始終。戰功顯赫的開創者們不是不曾努力試圖擺脫惡鄰的霸道,然而接連的挫折把帝國的尊嚴推向崩潰的邊緣,使得他們和他們的後繼者再也不敢以帝國的尊嚴為代價,去冒險爭一城一地的得失。他們開始把對敵人的妥協說成是文明對野蠻的大度,把對敵人的供奉說成是天朝對蠻邦的慷慨。一旦北方的鄰居縱馬控弦而來,這種“大度”和“慷慨”也就變得越發升級和彰顯了。

    取之於民的賦稅不能用之於民;反而以深文周納的理由侍奉欲壑難填的強盜,有限的財政收入又不得不去供養日益擴大的軍隊和有進難出的官僚。我們這個帝國就如同被不斷增加的脂肪拖累的胖子,氣喘籲籲,木訥笨拙,看似龐大,卻不可稱富強。人們是多麽希望停止這種看不見盡頭的惡性循環,洗刷去不可議論的恥辱來真正實現尊王攘夷的理想。

    於是,王安石振臂高呼,他來了。

    修 養

    慶曆二年,公元1042年,王安石的仕途從為知揚州的地方長官做一名幕僚開始,一直到熙寧二年,公元1069年,被擢用為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王安石經曆了27年的行政生涯。一步步的升遷徙位,這其中既有總攬一方事務的知縣、知州;也有主管條線業務的司法、司牧。在這些多官位的任期內,王安石的表現是一個不能安分守己的人。他所始終向上憲甚至首揆求訴的,是以盡忠盡孝為理由懇請得到作為一名地方官的差遣,或是申請在地方上“少假歲月”,“終賜曲成”。

    用今人的眼光看,王安石實在可憂。俗吏們私下裏會議論:介甫想幹什麽?是為了標新立異,賣乖求寵,還是自私自利,推諉趨閑?上司們恐怕不會謹慎地僅僅指責安石是一個愛找麻煩的人,不服從調度指派,心中沒有大局意識,全局觀念是最有可能的申斥和駁回。然而,似乎王安石並沒有考慮“幹溷朝廷”對他仕途的影響,天真地要求著。

    更令流俗之人感到奇怪的是,王安石一方麵總是在“幹溷朝廷”,一麵卻又不願與朝廷上層產生密切的聯係。

    自北宋初年以來,便形成一種不成文的規定。凡進士考試取得甲科高第,在外放任滿一任後,即可以上呈自己的某種著述而申請考試“館職”。一旦通過,便躋身於高級官員的行列,是扶搖直上的最佳途徑。慶曆二年,王安石甲科第四,卻從未循例而為。當他在舒州通判任上,被召赴闕應試時,卻又以“家貧口眾,難住京師”為由請求離去。

    二十七年後,王安石接受宋神宗召見,越次入對,指陳積弊,倡議革新,洋洋灑灑《本朝百年無事劄子》,轟轟烈烈青苗、募役、保甲、將兵變法。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厚積薄發、滔滔不絕的輔臣,是一個胸有成竹、呼之欲出的宰相。此時此刻,王安石其實已經成功了。他專心於人民“為何豐年尚凶饑”的思考,樂於在地方試驗以求實踐認識的點滴;對於功名利祿、躐等而進不屑一顧,發號施令的享受沒有讓他變得浮躁低俗,位高權重的虛榮沒有動搖他人生前進的方向,褒禪山深探岩穴的火把燃燒著王安石甘於寂寞,堅忍積累的熱情。

    現在,王安石已經用他“無限風光在險峰”的人生感悟凝練出實現富國強兵理想的才華與地位,下一步就是讓心中的藍圖化為實際的具體操作了。

    固 執

    王安石語出驚人,躍躍欲試,但卻沒有故作謙遜,退避三舍的心計,他之所以一如既往而未曾被指斥口出狂言,完全是因為他名副其實的才學內涵。然而不留意於應節變通,一味勇往直前卻不知展閃騰挪終究讓介甫招致太多的正麵阻力。他與司馬光的一生對抗,或許就是在熙寧元年祭天後辭讓賞賜而引發的爭論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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