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料,不願承受失敗的氈裘之君又召集來八萬騎兵,四麵八方的狼族便如同潮水上漲,在投降的漢奸鼓動下,匈奴妄圖畢其功於一役。而十數日的激戰,李陵已是五十萬矢皆盡,空留下搖曳的箭囊。但他振臂一呼,創病的戰士們又奮起抗鬥,將白刃指向狂妄的仇敵,用輻條、尺刀與匈奴再作視死如歸的搏擊。

    然而,鬥爭時表現出的英勇卻很容易在死一般寂靜的等待中消磨殆盡。下意識感到,失敗一步步逼近,這讓李陵產生了無限的悲情和失望。在天明將被綁縛的斷言下,他命令將士們“鳥獸散”,也好把戰況向武帝報告。而他則在突圍時被俘,長歎“無麵目報陛下”,投降了匈奴。

    浚稽山下的遭遇戰可謂壯哉,但卻功虧一簣,李陵太放不下了。

    他以五千步卒抗擊十數萬單於的騎兵,殺傷超過自身數量近一倍的敵人,已經說明了漢朝軍隊的戰鬥力。即便全部戰死,從精神的意義講,卻表現了漢朝對匈奴誓死抗擊、不屈不撓的意誌。戰士戰死,而匈奴的“敵人”卻“無人”承認失敗的強大震撼,足以給匈奴造成漢朝神聖不可侵犯的巨大精神壓力,這種壓力正應證了精英們對國家的忠誠和國家整體的凝聚力。而可惜的是,這支五千虎賁的靈魂投降了。

    或許,同情李陵的人會將李陵的作為理解為“欲得其當而報漢。”粗略一看,似乎順理成章。然而,這其實出於一種僥幸心理。在那個極盛富強、開疆擴土的時代裏,李陵的先祖李廣因征伐匈奴不利而自殺。可以說,李陵作為一名頗具軍事才能的將領,建功立業、贏得皇帝恩寵有著實現人生價值、繼承先輩遺願的雙重意義,這顯然是他一生最大、最重要的追求。在千鈞一發之際,李陵最終選擇突圍報告戰況。其目的是希望漢武帝僥幸得知後,能理解他戰鬥的成果,最終得出對其肯定的評價。而被俘則是一種不可抗拒的形勢,再選擇投降也起碼保有相當的物質生活和世俗地位,盡管環境和對象發生了變化。以此見,所謂投降後再反正的說辭無非是另一個“僥幸”心理。即僥幸反正成功,他就能恢複在漢朝失去的一切,而且或許因為“智勇雙全”,成為無人能及的佼佼者。一言以蔽之,李陵念念不忘的,其實是祿位和功名。

    “天漢”的這邊,漢武帝可能不懂軍事,但卻是個精明的政治家。他不能容忍李陵這套狡辯的悖論。因為先河一開,舉國上下臣子們的倫理規範將遭受極大的動搖,真不知會有多少與匈奴交戰的邊將效仿這套自保的把戲,國家將無尊嚴可言,傾覆恐怕也隨之而來。司馬遷為李陵的辯護,反而讓武帝感到這種悖論有被確定的趨勢。於是,漢武帝選擇了打壓,以絕居心叵測者之念,李陵也成為了一個永遠的悲劇。

    曆史就是這麽捉弄人。無心求榮,甚至號為愚魯卻功績顯耀,成為萬世楷模;機關算盡,為了功名浮躁苦惱卻自取其辱,遺恨終身。忠誠不是交易,而是一種真摯的感情,才華和感情融合在一起,生命才有意義。國家的強大給臣民帶來富有和自豪,似乎守成者們也更應該考慮用真摯的感情為將來岔道口上的“當機立斷”做好長期的準備。

    《楊家將》裏,老令公不堪失敗,悲憤填膺,一頭撞死在李陵碑前。忠臣的悲壯,難道是想用生命來打倒這塊象征著恥辱的標記?看來有許多事,前人早就有結論了…… 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