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萱不料她頃刻翻臉,隻怕流珠受傷,本能地一步搶出,擋在流珠麵前,正待回頭安慰時,卻見流珠怔怔望著屈畹蘭身後,臉上流下兩行淚來。

    屈畹蘭的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中年漢子。他身材健壯,額上一道長長的傷痕,居然正是屈虎。不過此時背上負有一隻篾簍,裏麵盛滿青綠草藥,全然已是普通山民裝扮,竟完全看不出當初江上擊橈時的雄風。

    阿萱心中大喜,實不料在此遇上故人,料想屈虎知道自己身世,便不必費舌向屈畹蘭解釋了。但見流珠神情悲傷,屈虎竟一時也沒過來跟自己招呼,心中更是訥悶。

    屈畹蘭看見他來,卻是喜道:“爹!您來得正好!這裏有幾個人不懷好意,在詢問謝家老宅呢!還有一個居然是宋人的官兒……”

    撲通!卻是流珠突然跪倒在地,哭道:“大哥!我沒有護好小姐!實在無顏回歸故裏啊!”言畢連連頓首,更是淚流滿麵。

    屈虎歎了口氣,順手將手中拿著的丁字杵(當地一種負重時借力的手杖)安在蔑簍下,姑且作為歇息之用。他看了看流珠,悶聲道:“不要哭了。好歹帶回了姑娘。很好,有些事情,也該告訴姑娘了。”

    他拋開丁字杵,放下蔑簍,向著阿萱端端正正地跪下身去,方目中閃動著極亮的光芒,正色道:“屬下屈虎,恭迎女夷教主駕臨。”

    屈虎也不提謝家老宅,將眾人徑直帶回自家,又吩咐女兒整理客房床榻。屈虎的妻子甚是賢惠,立刻奉茶倒水,生火造飯。

    既是前嫌盡棄,眾人或是舊識,或有淵源,自然賓主盡歡,十分融洽。倒是屈畹蘭對張謙頗為好奇,竟當眾問他:“你不是當了官兒嗎?怎的跟我家教主一起浪跡江湖?”林任道目光一閃,也看了過來。張謙手捧藍瓷茶盞,茶蓋在盞上輕輕一劃,掠去水麵的浮沫。這才微微一笑,道:“舊時相交,願從身後。”

    這話模糊,眾人聽得麵麵相覷,倒是阿萱心中,突然輕輕一跳。

    當晚眾人都在紗帽山上的屈家歇下,林任道卻不在其間。想必他身份特殊,定是被屈家藏於別處。

    然而阿萱在枕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耳聽得山風呼呼吹過屋後的竹子,發出嘩啦啦的聲音。心裏也象那竹濤一般,飄浮不定。

    傳國寶藏,南唐國運。這些原本陌生的詞語,此時卻一直在腦中顯現。張謙既在,能順利取出寶藏麽?取出之後,未來又該如何?自己鄉野村女,從不曾有過廟堂家國之思,難道當真取寶藏為主,掀竿而起,再建南唐江山?

    咻!

    仿佛是極小利器掠過空中的風響,阿萱心中一凜,坐起身來。

    屋外但聽有人低低咒罵一聲,仿佛是屈畹蘭的聲音。隨即屋上瓦響,有人一路奔過。

    阿萱精神一振,慌忙起身,草草扯過一件深色衣衫穿好,撥開窗閂,也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

    當夜竟有一輪極好的明月,照得宇內澄清,瓦上一片銀白,四下裏樹枝宛若剪影。阿萱顧不得欣賞這大好月色,遁跡一路追上。

    前麵人輕功甚好,身形縱躍,脫如狡兔,不到一柱香時分,已奔下了紗帽山,直到香溪河畔。河灘上大樹極多,粗可抱臂,阿萱隱身樹上,偷眼看去。

    月色下但見一個女子俏影,果然正是屈畹蘭。此時她狠狠地踢飛一顆石子兒,恨道:“好端端的,你又來招惹我做什麽?白日裏驅使那扁毛畜生跟蹤我,還不夠麽?”

    河邊站有一個男子,他是背光而站,看不清麵目,隻依稀可見其身材挺拔,也是穿著黑色的夜行衣。

    此時但聽他笑道:“我哪裏是想要招惹你?誰叫你生得這樣美貌,便是三黃神鷹這樣的畜生,也偏偏喜歡在你的身邊盤旋。”

    阿萱聽得他這副聲口,卻是如雷亟一般,半晌複蘇不過來:這男子!居然是許久不見的秦真!

    屈畹蘭聽得這話,卻甚是歡喜,頓足嗔道:“你又該死!總跟人家說這些瘋話!看本姑娘不一劍搠你個透明窟窿!”雖似嗔怒,實則語氣中已有些撒嬌。秦真輕笑一聲,道:“人活百年,有誰不死?與其苟延殘喘,病銷骨立,最終老死床榻之上,等同蛇蟻之屬;倒不如死在姑娘劍下。正所謂美人劍下死,作鬼也風流。”言談輕佻,與以前一般無二。

    阿萱心中卻如波濤翻湧,難以平靜。

    先前為給春十一娘報訊,阿萱帶無名離開了秦真。此後諸事紛雜,經曆曲折,自顧尚且不暇,自然也不能回去探望秦真。偶然思及,總想他病體定然早就康複,此時必當浪跡江湖。幸得最近江湖傳聞也並無秦真的消息,便如銷聲匿跡一般。阿萱雖然掛念,但心裏暗自慶幸:以秦真之名,拋頭露麵絕非一件好事。如果從此歸隱一方,也不失落得個安穩的下半生。

    誰料今日,竟然在香溪河畔重逢!而聽二人言談,秦真身份暖昧,竟然還帶有方還光的愛禽三黃神鷹。莫非他……

    阿萱心亂如麻,但聽屈畹蘭嗔道:“你又來說些風話!我今日來是好好告訴你,不管你們侍衛司的人有些什麽用心,反正我們屈家的人不跟官府交道,你以後不要來找我了!如若不然……”嗆地一聲,她竟拔出劍來,喝道:“莫怪我劍下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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