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個晨昏

第16章 第三千天(2/5)

    “張晨星。”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叫她名字,跑到她麵前,終於鼓起勇氣:“晚上要一起去外灘走走嗎?”

    “明天我們就回去了。”恰好經過的方紅年老師看到梁暮的窘迫,說了這麽一句。方老師對張晨星頑皮眨眼,來自一個長輩的關愛。

    張晨星像被架到火上烤,所有人都看著她。而那時的她對一切失去興趣,隻想在這樣的注視中縮回殼裏。

    於是撒腿跑出了音樂廳。

    梁暮跟在她身後,看到張晨星的發圈隨奔跑掉落,一頭烏黑的長發在夜幕裏跳動。他彎身撿起那根發圈,快步追上去。

    “張晨星!”他叫她名字,外灘人來人往,有人駐足看著他們。張晨星回過頭,夜色很暗,她眼裏依稀有淚光。可又像錯覺,淚光消失不見。

    張晨星走到他麵前對他說:“走走吧,外灘上走走,就咱們兩個,好嗎?”

    梁暮點頭,走在她身邊,手心裏攥著她的發圈,有那麽幾次想還給她,卻在看到張晨星的神情後作罷。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張晨星,身上裹著一層悲傷的殼子,行走之間急於避開別人,像經曆一場劫後重生。

    兩個穿著禮服的少年是外灘上的特別風景,他們在外灘走路,就真的是走路。梁暮攢了一肚子話突然不知從何開口,沉默著陪在張晨星身邊,從東方明珠塔到半島酒店。

    一直沉默的張晨星忽然問他:“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難過嗎?”

    “為什麽要死呢?”

    “我就是隨便說說。”

    張晨星的眼亮晶晶的,又有一層薄霧。梁暮不知道她經曆了什麽,可他就是知道她不是隨便說說。

    “或許你可以用一樣東西代替你的生命。”

    “什麽呢?”

    “頭發?”

    “好。”

    張晨星從她的背包裏拿出一把小剪刀,是合唱團的女孩用來剪禮服上的線頭,幾乎每個人都會隨身攜帶一把。剪刀很鈍,張晨星用了很大力氣才剪下一縷頭發。梁暮接過她的剪刀說:“那我要跟你同生共死。”

    “夠不夠?”二十歲的梁暮痛快的剪掉一縷頭發,又看著十八歲的張晨星:“如果你覺得不夠,我可以剃光頭,你可以剪成齊肩短發。”

    “不夠。”

    “那走。”

    他們從外灘一直走到淮海中路,終於找到一家理發店。店麵很小,店主叼著煙坐在門口,仰頭看著麵前那棵梧桐樹。彎身拿手邊啤酒的時候看到站在麵前的兩個人。在悶熱的上海夏夜裏,男孩穿西裝、女孩穿禮服,男孩像要就義、女孩似乎想去赴死。

    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奇怪的人。店主想。

    是男孩先剃的頭,用老式電推子貼在男孩脖頸上。店主怕他後悔:“剃嘍?剃完了可就不英俊了。”

    “剃。”男孩表情堅定,從化妝鏡裏跟女孩視線交匯,而後閉上眼睛。

    梁暮察覺到頭頂一絲一縷涼意隨掉落的頭發而起,電推子的聲音遲鈍刺耳,一直響在他耳邊。等他睜開眼,看到一顆飽滿的蛋,梁暮笑了聲,在鏡子裏看著張晨星:“還行嗎?你現在後悔來得及。”

    “我不後悔。”張晨星坐在鏡前,看著自己的如瀑長發,很像一種拖累。

    “女孩怎麽剪?”店主問。

    “齊肩發吧。”梁暮在自己肩頭比劃:“這樣就好。”

    “剃光。”

    張晨星終於開口,在梁暮錯愕的神態中與他對視:“剃光,像他一樣。”

    店主有點手抖,遲遲不敢動手。

    張晨星抓起剪到把額前劉海剪短,好看的劉海變成狗啃屎,聲音很輕而語氣堅定:“剪吧。”

    梁暮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張晨星,天真在她眼底褪去,一層一層的霜裹在她身上,當她的頭上出現第一道青皮,梁暮轉過臉去,像被誰扼住了喉嚨,久久不能呼吸。

    那天晚上的外灘,風很悶熱,至深夜,周圍人漸漸散去,他們並排坐在那,看著夜燈投射在江麵上,一個斑斕世界。

    “張晨星…你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嗎?”

    “如果我不說,請你永遠別問。”張晨星看向外灘,頭頂涼颼颼的,風一吹,她抖了抖。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張晨星輕聲說,給梁暮講了一隻小鳥的故事。

    在她家屋簷下,有兩隻小鳥在春天時候搭了一個鳥窩。那時張晨星總是爬上梯子,偷偷看那個鳥窩。等她跟爸爸媽媽從外婆家回來,鳥窩裏多了幾隻小鳥。

    那小鳥毛茸茸的,看到張晨星惶恐的叫。

    鳥媽媽回來了,撲騰著翅膀繞著張晨星飛,希望這個不速之客離它的鳥寶寶遠一點。

    有一天古城下起暴雨,那小鳥不知怎麽落到平地上,在暴風雨中瑟瑟發抖。

    “鳥媽媽呢?”梁暮問她。

    “鳥媽媽不知道去哪兒了,直到雨停都沒回來。”

    “那隻小鳥呢?”

    “被好心人救下了。可它的翅膀斷了,不能飛了,沒幾天就死了。”

    張晨星突然有很多傾訴欲望,甚至不給梁暮講話的機會。她說起她的童年、古城沒完沒了的梅雨季、跟隨合唱團去過的地方…她好像快要把一輩子的話都要說完了。

    而沉默,猝不及防地來了。

    張晨星停止了傾訴,入神地看著黃浦江上倒映的燈火。

    梁暮不知道那天是不是一個好時機,他總覺得有些話如果他不說,他可能永遠沒機會說了。終於在分別的時候,拉住她裙角,當目光相遇,梁暮眼裏的情感呼之欲出。

    是澎湃而真摯的情感,始於懵懂的年紀、橫跨一整個青春期,終於在20歲這年得以表白:“或許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地址嗎?我問過方老師,也問過你們朱老師。他們都沒有你家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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