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思道戴鐸

7.第六回 鈍書生誤投虎狼穴 奸翁婿設計謀人命(1/5)

    鄔思道幾經輾轉艱難竭蹶趕到北京,已是過了端陽。自四月中旬以來,直隸僅下過一場透雨,這一個多月中雖也降過兩次雨,隻地皮也未濕盡,卻是旋陰旋晴,潮悶得人氣也透不得。北京城與開國之初已大不相同。九城之內大街小巷胡同裏弄房舍櫛比鱗次,加之人煙稠密,若不刮大風,城裏連樹梢也不動一動。此時漕運已通,一船船的西瓜、甜瓜、蜜桃、水杏各類水果,還有湖廣商客販進來的竹扇、蒲席、涼枕、竹夫人、金銀花、竹葉、菊花、大葉青等解暑用品涼藥,一到朝陽門碼頭,立即就被二道販子們一搶而空。饒是如此,仍供不應求,東直門天天都有拉往左家莊化人場的,俱是耐不得熱,中暑死了的。

    鄔思道風塵仆仆架著雙拐,一步一踱在滾燙的地上踅著,來到正陽門關夫子廟東金玉澤家門口時,渾身已通被汗濕了。他在一個虎頭鋪首鐵皮紅漆門前停了下來,手搭涼棚張望了一下,見門邊一個木牌,上麵寫著“內寓兵部武選司正堂金諱玉澤”,略一沉思,便上前用手叩環敲門。

    “你幹麽?”一個穿著灰實地紗袍子的門房開了個門縫兒,上下打量著鄔思道問道,“有這辰光敲門討飯的麽?”

    鄔思道這才看看自己這一身,月白竹布截衫上下油汙汗濕,頭發已一個多月沒剃,長出寸許長來,被汗貼在前額上,腳下的鞋也綻了個洞,露出又黑又髒的“白”襪子來。鄔思道不禁一笑,說道:“你進去給金老爺傳個話,我叫鄔思道,剛從揚州來……”那家人略一怔,點點頭道:“你等一會。”便掩了門。

    鄔思道舒了一口氣,把拐杖靠在門前“石敢當”上,坐在樹陰下石條上,一邊整理著邋遢不堪的袍襟,搖著氈帽取涼兒。對麵不遠就是一家湯餅鋪子,涼棚下擺著一碗一碗的荊芥蝴蝶麵、青蒜過水麵、芥末涼粉。打著赤膊的人們圍在小案桌前,一邊吃涼麵,一邊擺龍門陣。陣陣熗鍋的蔥花肉香撲鼻而來,鄔思道咽了一下口水,才覺得實是餓了。他摸了一下破爛的褡褳——錢,他有的是,五十兩散碎銀角子,還有一張一千兩的龍頭銀票。隻為路途賊盜多,他不敢露富——但此刻去吃,裏頭人出來招呼不雅,隻好坐著幹等。誰知足足半個時辰,那門竟毫無動靜,鄔思道又渴又累,饑火中燒,忍不住心頭又氣又恨,因起身來敲門,把鐵環子扣得一片山響,引得麵鋪那邊的人都向這邊瞧。

    “你這人真少見,失心瘋了麽?”

    門“嘩”地開了,還是方才那人,棱著三角眼惡狠狠道:“剛才不是說過,叫你等一會,主子們都歇中覺呢!”鄔思道不等他說完,劈臉啐了過去:“呸!不長眼的殺才,我剛才也說過了,我是鄔思道!你通稟一聲,走折了狗腿了麽?我幾千裏地來投親,把我幹撂到外頭半個多時辰,是什麽規矩?”

    “投親?”家人盯著看他半日,忽然噴地一笑,說道:“我來老爺家有多年了,怎麽沒聽說過?你是哪門子親戚?八成是哪個廟裏餓不死的野道士,來訛飯吃的吧?是裏親、表親、丈人,還是舅子?”

    鄔思道氣得渾身亂顫,看那家人一臉壞笑,恨不得一拐打將去。陡地生出一個念頭:莫非姑父故意讓這隻惡狗擋道兒?眼見旁邊閑漢們圍過來,剔著牙瞧熱鬧,因冷笑著大聲道:“你支起狗耳朵,金玉澤是我姑父,我是他姑爺,就這麽個親戚,你通稟不通?”一句話惹得人們哄堂大笑,有的說:“姑父的姑爺來了,還不快滾進去回話?”有的嬉笑:“你家有這麽個鐵拐李姑爺,福分不淺!”鄔思道逼視著那家人道:“你是什麽東西!你不通稟,我立刻就走,勿悔勿悔!”說著便要轉身。那群閑漢便起哄兒:

    “老丈人不見姑爺,要賴婚囉!”

    “別走別走,走了就沒好看的了!”

    “哼,嫌貧愛富!”

    “咦,邪門兒!金老爺女婿不是銳健營的黨遊擊麽?沒聽說他有兩個閨女啊!”

    “這老龜孫……”

    正亂著,便聽裏邊腳步橐橐,一個五十多歲的官員,頭上戴著亮紗嵌玉瓜皮帽,穿著竹布漂白褂子,白皙的臉上八字髭須和眉毛畫過似的漆黑,還戴著副水晶墨鏡,慢吞吞踱了出來,問道:“張貴,這是怎麽了,大晌午的,還叫人安生一會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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