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日落長河

第三十三回 總督衙溫語撫忠良 勝棋樓較藝誘易瑛(2/5)

    說罷,二人舉手一揖便辭出來。踅出月洞門,沿製府大堂後牆直西穿過,便徑直可達西花廳的北書房。沿著卵石甬道向西踽踽走著,兩個人一時都沒說話,隻在經過乾隆居住的琴詒堂時略站了站,向二門鞠躬致敬了才趨過去。良久,尹繼善才透了一口粗氣,說道:“八國舅看來是咬定牙根了。”劉墉道:“這是可想而知的。僅官賣私鹽這一項,少說也有二百多萬兩,這是開國以來少有的貪賄大案。皇上整頓吏治,不拿這樣的人作伐開刀?”

    “二百萬!”尹繼善頓了一下,徐徐踱著步子,思量著道:“你是說,除了填補曆年虧空,落入他手的淨銀吧?還有銅,雲南的、銅陵的,四十萬斤吧,翻鑄銅器,為數也在不少,且不說私挖人參,僅此兩項,按大清律,夠高恒死一百次!”劉墉一笑,說道:“恐怕隻能死一次。我就怕主上舍不得從他身上開殺戒。”尹繼善默謀了一下,問道:“何以見得?”

    劉墉似乎有些難以措詞,噏動幾下嘴唇才道:“他是國戚,素來鹽務差使上辦得老到熟練,而且有過戰功,國家有‘八議’定規,他占了三條,而且他的案子如果過堂刑審,牽連的要員恐怕不在少數。皇上雖然整頓吏治,但‘以寬為政’還是大宗旨。”正說著,身後有人說道:“以寬為政是指輕徭薄賦、蠲免百姓錢糧,並不指著高恒這樣的墨吏!”

    二人同時回頭看時,竟是乾隆從荷塘那邊散步過來,身後緊隨著吳瞎子和***!一驚之下,忙提袍角伏地叩頭。尹繼善道:“奴才們擾了主子的清興!”

    “此時七事八事混淆一片,哪有什麽‘清興’?”乾隆望著天上細線般的月牙兒,細白修長的十指交叉握著,指尖輪流按動著指背,仿佛在掩飾心中的不安,口氣卻緩重平靜,‘一枝花’的案子未了,高恒、錢度的貪賄案子又起波瀾,還慮著傅恒是否一路順利,不知嶽鍾麒到沒有到漢陽。母後和皇後她們雖不用擔心,就怕沿途地方官為逢迎討好兒太事張致。聖祖爺南巡,也是屢下詔書不得擾民,當時,我是皇孫隨駕,在旁冷眼瞧著,地方官供俸,那銀子花得真同飄雪花一般,怎麽不令人焦慮憂心?”尹繼善賠笑說道:“主子且寬聖懷,‘一枝花’這次已是網中之魚,再不得逃脫的,方才劉墉在勝棋樓,還見了黃天霸和蓋英豪,隻要一聲令下,兩個時辰不到,就能生擒她!”乾隆看了一眼劉墉,點點頭說道:“難為你爺們了,這次差使辦得無可挑剔。回北京你父親休假三個月,你一個月——你們這是到哪裏去?”

    聽乾隆這樣讚揚自己父子,劉墉心頭轟地一熱,多少不眠之夜,辛苦籌劃勞作,所有的憊累、疲倦、沮喪和煩心頓入烏何有之鄉,因乾隆還在徐徐散步,不便叩頭謝恩,隻深深一躬,喑啞著嗓子說道:“主子宵旰勤政,夙夜堇念天下蒼生,臣子豈敢怠忽玩職?不惟是不忠,且對不住自己良知。主子如此關愛有加,敢不勉效愚誠,繼之以死!”尹繼善道:“這確實是由衷之言,奴才在宦場也是幾十年了,像延清父子這樣兒,不分時辰不分地方兒,睜眼就盯差使,累到不能睜眼的臣子,真是罕見稀有!劉墉從昨天中午,到現在隻吃了一頓飯,今天在勝棋樓看比武,回來又陪奴才見高恒,這又要到西花廳去匯報差使了。奴才自覺辦差也算盡心,相比之下,常捫心自愧的……”

    “你們到西花廳?朕也一道聽聽。”乾隆頓了一下,略加快了步子,卻接著尹繼善的話道:“你們的話都出自至誠,朕心裏明白的。劉統勳父子拚命辦差,站在朝廷位置,自然是好的。但劉統勳這是一番鞠躬盡瘁的心思,朕又於心何忍呢,你們都在盛年,劉墉還是個青年,朕倒是更嘉許你些,留著把氣力精神,作養好身子骨兒,多為朕效力些年頭,還要預備為朕的兒子出力,這才是長遠之計。惟是罕見稀有,越要珍惜榮養,大事收緊,小事散漫些兒,還要讀書養性,這才切符了朕待你們的至誠之恩……天下多少事啊!真正得力的臣子栽培起來多不易呀……”言下不勝感慨。尹繼善和劉墉聽得心裏發酸,抽著咽聲回道“是……”滿腹感恩戴德的心思,一句不能形諸言語。

    一路說著,早到了西花廳東山牆下,已見紀昀、劉統勳、金三人長跪在地迎候,還有在琴詒堂侍候的太監也都掌燈側立在甬道旁,英英和嫣紅一個提著銀瓶,一個捧著銀盤也立在旁邊。原來他們說話時間,和珅已經報知了乾隆駐蹕行在,一眾人等繞道兒過西花廳這邊侍奉。見乾隆過來,參差不齊向他請安。乾隆因見黃天霸幾個人跪在滴水簷下,又微微一笑,吩咐道:“都起來罷。”尹繼善便忙搶上一步替乾隆挑簾,又命黃天霸諸人:“你們就在廊下,主子有問話時叫進再進。”

    “好,好……”乾隆漫不經心說著進了西花廳,隨意坐了靠東廂書架前的交椅上。英英忙從瓶中傾出茶水捧上來。乾隆一手接杯,笑著擺手示意免禮命五人在西側茶幾旁就座,說道:“好大煙霧,這必是紀昀造孽!天氣並不冷,嫣紅把北窗打開,走一走濁氣。”

    嫣紅忙應一聲,放下銀瓶便去支起北窗亮窗,又點了幾枝燭放在北牆卷案上,屋裏頓時亮爽了許多。紀昀笑道:“臣之煙癖,確實無藥可醫,受臣之熏陶,如今延清公已成吞雲吐霧之徒,金也漸入佳境,隻有尹繼善冥頑不靈,不肯感染臣之流毒!”乾隆聽得哈哈大笑,說道:“上次金殿奏事,紀昀靴中起火,燒得腳跟都焦了,兩個月不能行走。傅恒說你是大清的鐵拐李,朕說,靴中冒煙紀昀倉皇出殿那情形兒,是個‘神行太保’的模樣呢!”說著大家都笑。乾隆因見英英銀盤中放著蓋碗,還有幾塊細巧宮點,徑自起身,揭起蓋碗看了看,竟親自端起,到劉統勳麵前,說道:“這碗參湯延清用了它——英英把點心放在劉墉茶幾上,他還沒吃飯呢!”說罷含笑歸座。英英一邊擺果子點心,口中道:“主子也還沒進晚膳,奴婢再去取一份來,隻是參湯一時熬不到火候,得稍等一下。”乾隆搖頭道:“不用參湯了。”

    屋裏的氣氛突然變得肅穆莊重起來,劉統勳率劉墉謝了恩,端起碗來,枯瘦得老筋暴起的手抖得厲害,一小口一小口喝著,眼睛凝注著乾隆一眨不眨,仿佛怕乾隆一下子消失了似的。劉墉隻拈了一塊點心,含在口中輕輕地嚼,淚水撲簌簌直流橫溢。眾人注視著這場景,心裏也熱烘烘的,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說說差使吧。”乾隆道:“五位軍機大臣,這裏就有三位。金和劉墉也都是辦差專員,聽聽參與議論也無不可。繼善,你去見高恒情形怎樣?”因見紀昀下意識地摸靴筒,又笑道:“你和延清可以抽煙,金不許。”紀昀忙道:“臣不敢放肆,待會憋不住再求主子恩典。”

    尹繼善端肅正容輕咳一聲,說道:“高恒的案子眉目還不甚清晰。奴才和劉統勳幾次商議,派員分赴山東、河南、江西、湖廣、四川和陝西各鹽道去查。四川因為金川戰事,鹽務久已敗壞,沒法查清,陝西是青鹽入關扼口,應該能查出些情弊的,但路途太遠,回報還沒有遞來。其餘四省賬目毀去十分之九,隻有淮安道、開封道、南昌道、安慶道四處賬目齊全,虧空輸贏明白。還有幾個道雖沒有毀賬,但從來也沒有理過,進出賬單打捆封著,一時很難打理清楚。這樣的道有五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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