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冠霞帔(1/3)

    其實，在我們大院裏，拉胡琴唱京戲的，最熱鬧的在東廂房的大楊家。夏秋兩季，幾乎每天晚上，都會有一幫戲迷在那裏圍著大楊和他的孩子們，吼著嗓子唱戲，什麽戲碼都有，什麽流派都敢招呼。大楊家的房前，已經成為了一個場子，比這位新來的郭師傅的年頭可要悠久得多了。可是，歐陽太太從來沒有對大楊家前的那個場子感過興趣。一來，她住在中院，離著大楊家遠；二來，她偶爾聽過他們吼的幾嗓子，覺得水平太低，就是喜歡瞎唱。這都是後來歐陽太太對郭師傅說話時候說起的。我坐在旁邊，看見歐陽太太一邊說，一邊撇撇嘴，有些看不大起大楊家前的場子。不過，在那時我有限的對胡琴和唱戲的認知中，唱的好壞我不懂，但也覺得郭師傅的胡琴，拉得比大楊要有味道。

    那一天，月明星稀，小風習習，吹得院子裏的夜來香分外香。歐陽太太從她家走到棗樹下的時候，我們一幫小孩子正圍著郭師傅看熱鬧，沒有注意到歐陽太太，隻看到郭師傅停下唱和手裏的胡琴，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對歐陽太太說：對著戲匣子裏學的，學的不好，您指教！

    我們大院裏的人更沒有想到，打從這以後，郭師傅不再在自家門口唱，改到歐陽太太家裏唱了。這對於我們大院來說，可是個新聞，因為在此之前，從未有一個人進過歐陽太太的家門，繳房租，都是她親自給房東送去，即便是收水費衛生費之類的，都是歐陽太太走出房門交錢，從未讓人進過門。現在，突然可以讓剛搬進我們大院這麽短時間的郭師傅進她的家門，這怎麽能不讓我們大院的人驚訝？有的人甚至還氣憤或嫉妒呢。

    而且，大家最最沒有想到的是，郭師傅進了歐陽太太的家，除了郭師傅唱，歐陽太太居然也唱了起來，這可更是破天荒，我們大院的街坊頭一次聽見她唱戲。雖然嗓子沙啞像磨砂玻璃，但在郭師傅胡琴的伴奏下，抑揚頓挫，起起伏伏，即使我們都聽不懂裏麵的戲詞兒，但都感覺得到像是一股清水從沙土地上緩緩地流淌而過，濕濕漉漉，熨熨帖帖，韻味十足，還真是怪好聽的呢。

    這一唱，把歐陽太太唱戲的饞蟲給逗了出來。從夏天到秋天，又到了冬天，看著郭師傅和歐陽太太白雪紅爐圍坐在一起，一個咿咿呀呀拉著琴，一個有滋有味唱著戲，大院裏好多好心又好事的街坊，從他們二位這一拉一唱中，居然聽出了弦外之音，都覺得他們是挺好的一對，雖說一個胖點兒，一個嗓子壞點兒，正好就和在一起，老天有意在成全他們呢。

    這樣的議論多了。歐陽太太整天待在家裏不怎麽出門，聽不到，郭師傅卻聽在耳朵裏，臉上有些掛不住。歐陽太太再請他到她屋裏唱戲，郭師傅會拉上我。因為那時候，郭師傅的胡琴，讓我著迷，磨著父親要了兩塊多錢，從前門大街通三益南貨店旁邊的樂器行裏買了把最便宜的京胡，天天晚上跟著郭師傅學拉琴。我成了郭師傅的小跟包的，隻要歐陽太太請郭師傅到她家裏唱戲，我一準兒跟屁蟲似的跟在郭師傅的屁股後麵，進了歐陽太太的家門。大概歐陽太太見我是個小孩，又是在跟郭師傅學琴，便沒說什麽，隻是摸了摸我的頭。她的手還真軟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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