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夕照空山

第三十七回 妄調情高國舅無趣 鬧學塾曹雪芹辭差(2/5)

    “阿桂,聽說你近日起號叫‘佳木’?”笑了一回,劉統勳恢複了正容,問道:“如今訥公去了成都,調度大小金川,到底前線情形如何?張廣泗還像從前那樣麽?”這是件大家都關心的事,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豎起耳朵聽阿桂說話。

    前線的情形其實很糟,訥親在成都,張廣泗去了重慶“就醫療病”。南路軍、中路軍現在是偏師,縮在川南貴州,隻管催糧要餉養精蓄銳,紛紛請了好師爺給訥親寫進兵條陳,人人獻計,都自說是必勝之道。成都的三次軍事會議吵得一塌糊塗不歡而散。訥親知道是自己威不壓眾,又不願借重張廣泗,一邊寫信催張廣泗回軍“就地療養”,一邊將自己寫給乾隆川北進軍、川南策應的奏折和乾隆嘉許的手批下發給各副將以上,並給張廣泗帶去口信,說如不能赴行在共同治軍,自己就要請旨辭職。這才逼得張廣泗“帶醫回成都聽令”。指揮官人心不齊,下麵軍紀不嚴,兵士嘩變的,搶砸商號的時有發生。各地觀察道,監察禦史至四川巡察紛紛向北京都察院告狀,都轉到傅恒處。但訥親的軍機大臣之職還在兼著,位置還在傅恒之上,傅恒一股腦都轉給訥親。訥親為安軍心,竟不理會。在第四次軍務會上竟一火焚之。弄得各軍更加驕縱恣橫。清軍如此,莎羅奔處卻愈來愈好,修複了小金川,從雲貴馬幫處高價購糧備荒,茶葉鹽巴也都準備豐足。從清兵敗兵手裏還買了二十幾枝火槍,又不知從哪個泥淖裏撈出兩尊大炮,也修好了。建糧庫、造**鬧騰得歡,敵我雙方尚未交戰,士氣、形勢已見高低……但這些都是軍事機密,除了乾隆和傅恒誰都不能告訴。阿桂沉吟了好一陣才道:“現在張廣泗軍門一切以訥中堂馬首是瞻。全軍指揮一統。但那個大草地冬天實在不能走,南邊夾金山,六月也是滿天飛雪,過了十月便封山,糧食根本運不到中路和南路,皇上已經恩準明夏進擊。至於勝敗,除了人事還要看天意,佳木也不敢妄斷。”他頓了一下,說道:“張軍門老了——我是說他的心老了。論歲數他還比嶽軍門小兩歲呢!——他如今什麽都要避諱,敗字,隻能說是‘勝’;‘安’不許說安,要說‘放’;‘馬’是‘大驢’子;‘生’是‘硬’。部將們說錯了就敲鞭子。上回他有個門生叫馬子安來拜,師爺看這人名字都是避諱字,犯愁,問我怎麽報?我說你就報個‘門眷硬大驢子放勝’就是!——這不是背晦透了麽?”說罷又道:“延清公那邊還有人等著。我們不要泡他,大家散了吧!”

    於是眾人紛紛笑著起身,劉統勳也不再相留,送到滴水簷前,在堂屋門口拱手道別,便回到屋裏。高恒幾個人一道兒出門各自上馬,在西瓜燈下看看表,笑道:“天黑得早了,伏天這辰光還明光大日頭呢——我還要辦點事,咱們明兒見!”說罷邁腿去了。阿桂笑謂敦氏兄弟:“你們要吃我的高升酒,咱們還去前門高升酒家,如何?隻可惜錢度、莊有恭和勒敏他們不在京。”敦誠笑道:“他們算個!在不在的什麽相幹?雪芹就在西直門外不遠,咱們買些鹵肉、燒雞、花生米、燒麥什麽的兜著,再帶一壇子酒,又不擾他家裏,又得高樂,豈不是好?”說得幾個人都連聲稱妙。

    高恒離了劉府,打馬徑往傅恒府,下午出門前,他已叫家人給傅家補了一份中秋節禮,還有一斤老高麗參,是朝鮮駐京使臣金成柱路過山海關送的,他隨身帶著。還有嶽浚寫給傅恒的一封信,來見棠兒可說是堂堂正正。但高恒卻又有點怕棠兒,因為他對棠兒始終垂涎,存了個不利於孺子之心,傅恒官高權重,皇後位尊寵深,高恒哪一條也比不了,存著一層自卑心。但棠兒這枝花太招人愛了,在他眼裏,那身材、那體態、那容貌、那……無一處不似那個什麽黃子“洛神”,一顰一笑都勾得他心癢難耐。隻要在北京,高恒總要三天兩天尋個由頭,或拜傅恒,或請安送東西來傅恒府,雖然貓兒不得沾腥兒,見麵能一近芳澤,一聆笑語也覺提神兒。

    一路想著棠兒已到傅恒府門口,因小王跟著去了承德,還帶了一大群男丁,傅恒府二門裏頭其實已經沒有男人。高恒是走得極熟的人,早有人看見報了進去,約莫一袋煙工夫,老王頭出來稟說道:“太太說國舅是常客,不必拘禮,既有給我們老爺的信,就請進去。”高恒心裏暗喜,又有點怕,捏著勁兒獨自進了內院。見棠兒的影子映在窗上,隔窗便笑道:“嫂子在屋裏麽?”一挑簾便進了屋,果見幾個半老不老的媳婦立在炕下,看棠兒在炕桌上描花樣子。那群丫頭都得過他不少小意兒好處,就忙著替他搬繡凳兒、沏茶、遞熱毛巾,高恒當胸打一揖,笑嘻嘻道:“小生這廂有禮了!”這才坐下。

    “如今高爺的京白也操得好了。京裏王子公孫們看徽班子京戲,都瘋了迷了!”棠兒一笑,看了看高恒放在桌上的信和包兒,吩咐道:“彩卉,把高爺帶的信收了——那包裏是什麽物件?”高恒乘機起身,親自把那個黃布包兒送到棠兒炕前,一邊抖著,一邊笑道:“這是一包上好的高麗參,給六哥和嫂子補補身子。都是今年才刨的參,小的是二十批葉,大的有七十批葉[1]

    呢——說到唱戲,連老莊親王都下海了。他三世子弘暉早就在和親王手裏出了師。今年夏天,有回回府,老親王在西花園月洞門口掇個小凳子乘涼,聽著他三世子在外頭念著戲句‘嗒嗒嗒啦……得,鏘!鏘嘟兒鏘……’進來,老允祿頓時躁了,拽出屁股底下小凳子罵著:‘我揍死你個龜孫兒,好好書不念,隻揀著壞的學!’一板凳照頭砸過去!那弘暉笑嘻嘻啪地一把接住,就勢兒紮個門戶,霸王舉鼎將木凳兒舉起,念著戲白說:‘喂呀呀呀……好厲害的王爺也!’莊親王也愛看戲的,頓時愕然,說:‘哎呀好兒!你……你果真學成了也!’”他在炕下又說又比,學得逼肖。一屋子媳婦、丫頭都逗得咯兒咯兒笑得前仰後合。

    棠兒也被逗得“噗嗤”一笑,啐道:“在外頭你們男人像個大人物似的,見了下頭人,裝得人模似樣辦差,其實肚裏都裝的戲,什麽好成色!”放了懷中的貓,命媳婦們撤了花樣子退下,換了正容問道:“嶽浚媳婦兒還好?我著實惦記著她呢!上回她送我一塊蕙繡萬字錦兒,我說也送她點什麽,後來就忘了。”高恒笑道:“嫂子說糊塗話了不是?嶽浚和我是官麵上來往的人,我怎麽見著人家堂客了?”棠兒道:“那也不見得見不上。如今做官的走偏門,套交情,遍天下都是。你當你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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