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夕照空山

第三十七回 妄調情高國舅無趣 鬧學塾曹雪芹辭差(1/5)

    劉統勳回到北京,當天即打轎趕往鄂爾泰和張廷玉府,拜謁這兩位滿漢首席軍機大臣。鄂爾泰病得已經不能起來,接過乾隆賜的山參,隻是流淚,在枕上叩頭,說道:“我是老不中用的人了。主子這樣關懷恩寵,沒法報答……延清公,請代奏,我的兩個兒子都去金川跟著訥親給主子出力,請主子恩允……還有一句話要告訴延清,人說我和衡臣幾十年共事麵和心不合,以致下頭門生故吏分門結黨。我快死的人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和衡臣性格不投,政見偶爾各異是真的。先帝當麵訓誡,王大臣之間要各自毓華懋德,私相交通即是小人,因此不來往慣了……下頭的學生們多了,有的錯會了本意……”劉統勳聽他反反複複喋喋不休,整整一個時辰都是解釋和張廷玉的關係,縱的橫的,大事小事前因後果,聽得心裏如亂麻一般理不清爽。乘他喝水起身時,撫慰道:“我還要到兵部去呢,鄂相多加保重!閑事少想,自然會漸漸心寬體強……”說罷一揖辭去。鄂爾泰也不再相留。劉統勳出門卻不去兵部,轉轎南踅便到了西華門張廷玉宅邸。他是張廷玉的門生,如今又是乾隆跟前位高權重的紅人,門上人不待通報就徑直帶他進內院西花園的紫芝書舍。

    “延清回來了?”張廷玉半躺在炕上受了劉統勳一禮,坐起身來喝了炕桌上的參湯,雙手接過乾隆賜的參轉給管家,聽劉統勳說先去了鄂爾泰府,張廷玉便笑道:“他就是心地狹窄,你先去看他是該當的。嗯,該當的……”接著便開始擺說和鄂爾泰幾十年的糾葛因緣。他卻極有條理,其記性、口才也遠勝鄂爾泰。從年羹堯說到西疆用兵,從雲南改土歸流又說到上下瞻對用兵。其間政事、軍務、財政、將弁官員調度,哪些相合,哪些不合都說得周到詳明。劉統勳隻洗耳恭聽,一句話也不插,隻揀著有用的心得暗暗記下。張廷玉從辰時說到午時,留劉統勳吃飯,吃過飯仍精神不減,接著又談。好容易才聽他歎息一聲,說道:“長江後浪推前浪,輪到你這一輩兒給皇上出力了。做官隻是做時得意,和集市一樣,日中則集,日仄則散。幾年前你來,我何嚐有工夫這樣長篇大論地說話?現在是賓客寥落車馬稀。我這個‘集’到了日仄時分了。”他閉著眼,仿佛在追憶昔日的輝煌,許久才道:“延清忙你的去吧!”

    劉統勳心頭一鬆,真有如蒙大赦之感,忙起身辭出,坐在轎裏兀自暗笑:沒來由到兩個老相府裏請安,竟用了五個多時辰,一路上催著轎夫快行,到府時已見家人在門鬥旁掛燈了。他家隻寥寥幾個仆人。老管家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見他回來,迎頭就說:“來了好幾撥人都等不及,又走了。現在隻有吳瞎子、黃天霸和他的幾個徒弟,說等著老爺不回去,晚飯也是在家下吃的。我怕你在外頭吃不好,叫他們給你燉了一鍋牛肉湯,你先吃一點,夜裏再吃點點心……”他嘮嘮叨叨說著,劉統勳大步走上正屋台階,笑道:“我都曉得!叫他們給我端一碗過來就是。”吳瞎子、黃天霸和五六個徒弟在堂屋聽到他說話的聲音,早已一齊起身相迎。劉統勳未及和眾人寒暄,門上又帶進三個人,燈下看時卻是阿桂、敦敏和敦誠,又見高恒擺著方步一晃一晃進來,劉統勳見內外都是客,便先外後內,忙對吳瞎子道,“他們話短,我們話長,實在不恭得很,你們先坐,我和高大人他們說完話就過來。”遂轉身帶著高恒等四人到東邊書房落座。劉統勳手端牛肉湯,笑道:“放肆了,我沒吃飯呢——高恒兄你們是山海關過來的吧?阿桂到京幾天了?”說著就喝湯。

    “我去了一趟德州,他兩個是從山海關鹽道上回來的。”高恒說道,“德州吳橋那塊漕河淤起來,糧漕鹽漕各不讓道兒。我去料理一下,那個吳瞎子也去了。我從山海關去,回來時徑直就到了北京。”說罷笑嘻嘻從腰間解下個包兒,“這是德州馬家小月餅,餡兒天下一絕,我隨身帶著消夜,老劉撞上了,就是你的口福。”抖開來放在劉統勳麵前。劉統勳見那月餅隻有羅漢錢大小,花樣做工新奇精致,拈起一塊嚼著,笑道:“果然不錯!隨身還帶著這個,你是腰裏別著牌,逢誰跟誰來啊!”阿桂這才笑道:“我昨天才回來,後來到承德見駕,沒什麽要緊事,特地來看看你。”

    眾人說笑一會兒,劉統勳揣度著高恒來意,說道:“糧漕、鹽漕都是朝廷的漕,北京京畿這麽多人,沒有鹽沒有糧都了不得。大布政使,你盡管放心,鹽糧兩漕出毛病,我隻有打吳瞎子板子的理,斷不會護短。”“我是氣老吳無禮,”高恒笑道,“——帶著一群青幫兄弟找到德州鹽務局鬧了一個多時辰,嚇得鹽務局掌事兒的躥後門溜了。我好生說合才算沒事。你延清大人如今在皇上跟前說一不二,所以來見見,就是我有不是,也請多擔待一點。”劉統勳笑道:“別忘了你是國舅爺,你當我真是包龍圖。連貴妃娘娘都不放在眼裏麽?”

    “你說我姐?”高恒哂道,“她在皇上跟前連個屁也不敢閑放!她沒兒子,還不抵人家即(高佳氏)貴主兒敢說話呢!你說的那欺壓良民橫行霸道的小國舅,是戲上胡他媽捏造的!”阿桂笑道:“你這國舅也夠風流的了,我看你用心公務上頭有限,偷雞摸狗的事也不少。”高恒笑道:“去你媽的吧,誰在後頭嚼這種爛舌頭?就有點,也是兩廂情願。我大節不壞,不伸手從庫裏掏銀子,誰敢說我是個壞官?如今說貪官少,鬼都不信,你去各錢莊走走,錢垛得都像小山似的——那是兌過銀票的。如今並沒有這樣的笨驢,直白白地給上司送銀子送金子,聽我說——天不冷你也要披上件新大氅,把銀票塞在裏頭兜裏,去見尹繼善說話,走的時候不言聲起來就走,大氅就‘忘’到繼善那裏。下次明保暗保,頭一個準就是你!——不然你小阿桂怎就升官這麽快?”

    阿桂忙不迭笑著擺手,身子趔趄著道:“你別攀比我,我不是這種人,繼善也不是這種人!我說也許你特製這些馬家小月餅,裏頭塞上祖母綠貓眼石什麽的,或者送一副金子做的圍棋子兒,外頭塗上黑白漆,送給傅六爺,升個尚書九卿什麽的,也是易如反掌!”高恒學著阿桂的樣子擺手道:“罷罷,我引狼入室!我不是這種人,傅恒也不是這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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