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香

29.慶宮春(1/5)

    中山王府自失火後,依原樣又重修了一座王府,規模何止數倍於從前,可殿閣樓台布置如舊,若是故人來訪,自是能尋出幾分不尋常。眾人已得了旨意,中山王石虎早已攜了部從在門外跪候,此時天氣剛剛轉熱,一到中午蟬鳴不止,更惹暑意。眾人身著厚重漢裝,在門外跪的久了,便覺汗濕重衣,偏生天子麵前不得失儀,眾人跪著紋絲不動,內心卻早已叫苦不迭。

    不知疲憊的蟬鳴聲忽地晏了,卻是禮樂齊鳴。眾人心頭一震,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去,卻覺麵前塵土飛揚,竟是儀仗在府門外停駐了。

    石宣登基後還是第一次來中山王府,雖是簡服出行,仍舊帶了侍從校尉,此時他下了禦輦,卻是握住了跪在最前的石虎的手,笑道:“叔父乃國之柱石,不須多禮。”石虎順勢而起,竟笑道:“老臣年老力衰,是跪不得了。”石宣身後的校尉們人人麵露異色,偏偏石宣似是毫無察覺,俯身抱起了一旁的一個兩三歲的孩童,笑道:“這是璲兒吧,如今已這樣大了。”

    石璲今年已有兩歲半了,正是咿呀學語童言無忌之時,他一邊咬著白胖的手指,一邊好奇地打量著石宣,忽然伸手去揭石宣麵上的金麵具,口中咯咯笑道:“駕……駕……”

    雖是無知孩童,但天子如何能受辱?石宣身後的侍從臣子激憤萬分,而帶石璲的乳娘亦嚇得麵色煞白,連聲道:“奴婢死罪,奴婢死罪。”石虎亦厲聲嗬斥道:“璲兒,不得無禮。”口中說的雖嚴厲,可一雙鷹般的眸子卻是緊盯著兒子的,唯恐有半點閃失。石宣瞧在眼裏,淡淡一笑便將石璲遞還給她的乳娘,拿出帕子擦了擦麵上的唾沫:“稚子無知,虎叔何必放在心上。”石虎又厲聲訓斥了那戰戰兢兢的乳娘幾句,這才回頭說道:“多謝陛下寬宏。”

    眾人進了中山王府,便先向正堂而去,裏麵早已備好席麵,俱是豐美佳肴,鷺鷥餅、日月柱、荔枝肉、天喜黃芽……一時琳琅滿目,也不一一數盡。宮中內侍先拿銀箸每樣都一一嚐過,這才點頭。

    櫻桃坐在廂房中枯等了一炷香,眼見著茶盞見底,也無人來招呼,便起身四處走動,一眼卻瞥見廂房的案台上浮灰堆積,卻有幾本冊頁散落其中,頁角泛黃,隱約露出幾個熟悉而雋秀的字來。她正待拿起細看,忽聽外麵門杼輕響,她心中又驚又喜,趕忙垂首而立,半晌卻不聞人聲。她抬頭看時,隻見佛圖澄站在麵前,一抹失望之色便無法隱藏:“怎會是大師?”

    佛圖澄眸光一閃:“你可想好了?”櫻桃低頭不語。佛圖澄微微皺眉,不悅道:“修行在個人,小冉將軍為你作保,老衲已將你引入門中,你何必還做他想?”

    櫻桃聲音裏帶了哽咽:“到底與當今聖上有緣,讓我怎能甘願,隻求大師今日幫我了結這一癡願。”佛圖澄長歎道:“罷了,癡兒。合該你命中有次波折,本是九天金鳳的貴命,偏要做隻撲燈投火的飛蛾,幫你也無不可,隻是日後休要後悔。”櫻桃大喜過望,擦淚道:“奴婢肝腦塗地,也難報答大師的深恩。”

    佛圖澄歎息而出,不久便有宮娥來引櫻桃去內室,先換了中山王府的侍婢衣裙,那宮娥又要為她簪發,櫻桃搖頭道:“不須了。”她這一頭長發烏黑油亮,最是自得,便取了點桂花頭油細細抹過,果然越發增添容色。對著銅鏡,她鬆鬆綰了個墜馬髻,也不飾珠玉,隻在發邊斜斜簪了一枝玉蘭。宮娥驚道:“這恐怕不妥。”櫻桃轉眸間自有一股威嚴態度:“誰又敢說什麽?”那宮娥果然不敢言語。櫻桃在容貌上頗是自負的,粉黛一概不取,口脂點了指蓋大小的一絳,對鏡再照,果然清麗異常。可她眉間鬱色一轉,略是遲疑片刻,還是在兩鬢貼了飛黃。

    且說等到席上歌舞暫歇,石虎便道:“今日有一道菜式極稀罕的,臣不敢藏私,還請陛下品評。”說罷一拍手,自有侍女們端了小鍋列隊而來,走在最前的女子身姿婀娜,尤其是那一頭烏黑長發綰成的墜馬髻格外引人注目。石虎微微一笑,隻道:“燕窩原也是宮中用的,隻是這廚子是從南方來,他有手天泉滾新燕的絕活。”石宣不免奇道:“何謂天泉滾新燕。”

    石虎如數家珍:“每鍋隻取官燕二兩,先用建康玄武湖的天泉水燒滾了泡開。再用銀針挑去燕窩中的黑絲。這廚子還有一鍋高湯,卻是用嫩雞湯、鮮火腿佐以新蘑滾過的,把高湯澆在燕窩上,便得極清淡的一碗,喚作天泉滾新燕,傳說建康城裏的司馬老兒最愛這個。”

    櫻桃屏氣凝神地站在石宣身邊,端著石鍋的手心早已沁出汗來。此時站得近了,能見石宣俊朗的眉目如舊,唯有眉心隱隱籠了層黑色。她心神微動,手便有些不穩。好不容易穩住了呼吸,小心將那鍋蓋掀開,卻見石宣果然向小鍋中望了望,讚道:“湯成玉色,果然不凡。宮裏做燕窩愛用羊酪,未免過膻。哪有清湯以柔配柔來的適宜。”卻是一眼也沒看向櫻桃。

    石虎點頭道:“正是如此,加羊酪太過於腥膻。至於民間酒肆,以雞絲江珧柱入燕窩,粗物滿碗,實在如真乞兒賣富,越發露了貧相。”

    兩人說的是吃食,可石虎的目光還是掠過了一旁捧鍋的櫻桃,他略是一怔,似是有點詫異。櫻桃心中一涼,自己站了這麽久,連石虎都瞧見自己,可石宣卻看也沒看一眼,那定是一點也沒放心上了。她到底不甘心,一狠心悄悄地從裙底伸足絆了一下身旁的侍女,那小侍女果然沒有防備,手裏端著的熱鍋一斜,卻是兜臉就往席上潑去。站在不遠處的眾黃門驚慌失措,慌忙撲過來又哪裏來得及。石虎應變奇速,立刻閃身擋在石宣麵前,堪堪伸手接住那熱鍋,這石鍋何等滾燙,又濺出大半湯汁,石虎雙手燙的通紅,可他好像渾不在意,穩穩地將石鍋放在桌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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