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香

綺羅香 下21.隔簾聽(1/5)

    月過碧窗,露低紅草。中山王府內新植的幾株西府海棠剛抽了花蕊,月下瞧著朦朧又婀娜,微風一送,清香芬馥,十分的宜人。貞樂陪著阿霖吃過晚飯,瞧見她麵色有些發白,關心地問道:“可是哪裏不舒服了?”

    如今阿霖已有四個多月的身孕,身子便有些顯出了笨重,天氣又悶,微微一動背上就薄有汗意。她忍著身上的不適,強笑道:“是有些氣悶。”貞樂知她生性愛潔,恐怕是耐不住這室內的燥氣,便讓人從家裏搬了張玉凳過來,說道:“這玉凳是侯爺賞我的,我覺得太涼,恐怕妹妹如今正適合用這個。”阿霖是識貨的人,一眼便看出這玉凳雕工不凡,乃是用整塊的白玉雕成,心中感念她的心意,便收了下來。貞樂又吩咐兩個侍女在旁打扇,涼風陣陣,玉凳冰潤,阿霖坐了一會兒果然覺得舒適不少,便對貞樂感激地說道:“勞堂姐掛心了。”

    貞樂道:“你我一脈同支的姊妹,又是患難之交,還說這些做什麽。”她略打量了阿霖微微隆起的肚子,又道,“你如今懷著身孕,王爺也不在身邊,真是怪可憐的。”阿霖撫了撫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總覺得肚子裏的這個怪不安分的,不如懷璲兒時適宜。”貞樂笑道:“看來這也是個頑皮的,又該是個小世子了。”阿霖直搖頭:“我倒希望是個女孩兒,乖巧柔順些。”

    正說話間,隻聽外間有聲響,阿霖難得地舒展開了眉目,吩咐櫻桃道:“去看看是誰來了?”櫻桃抿嘴一笑,打趣她道:“咱們夫人盼著王爺,盼得都望眼欲穿了。”阿霖麵上一紅,用扇子拍了她一下:“還不快去看看。”不一會兒櫻桃便回來了:“是宮裏的俳優來了。”

    阿霖略有些失望,可隨即便覺得奇怪:“今日沒有叫過啊。”

    “奴婢也覺得奇怪,”櫻桃側頭想了想,“該不是宮裏弄錯了吧,要是夫人不想看,奴婢就讓他們回去。”

    “罷了,人都來了,讓人回去作甚,”阿霖看了看貞樂,說道,“今日堂姐也在這裏,就讓他們在碧梧軒裏演吧。”碧梧軒是石虎讓人搭的戲台子,如今動工幾個月了,戲台子大致都搭妥當了,還有幾十根楠木料堆在台子旁邊,卻是頂上藻井備用的。

    貞樂瞧了一眼便笑了:“王爺是個有心人,難得這碧梧軒搭的跟從前一樣。”

    長安的宮中也有一處碧梧軒,便是過去專供阿霖看戲的地方,也是這樣青磚粉牆,上麵覆以小青瓦,隻不過簷廊雕的龍鳳撐拱如今改作了獅子戲球。貞樂當年被封為郡主,出入宮廷之中,也曾是陪阿霖看戲的常客,如今在異鄉乍見這戲台,難免有些感慨。要知道這戲台可是大有講究的,看樓、勾廊雕龍畫鳳倒也罷了,難得的是三連貫藻井都是同心圓穹窿攢頂,盤築結頂於一塊銅鏡上,遠觀去如碧浪濤湧,又似霞光初覆,真是精美難以描畫。

    櫻桃笑著插口道:“聽說侯爺可是從萬軍之中將您救了出來,難道還能對您不好?”貞樂麵上微紅,低低地道:“侯爺對我不薄。”阿霖見她神情廖寥,想來也有言不由衷之處,隻不過人如寄萍,都有苦衷,她便拍了拍貞樂的手,柔聲道:“堂姐,咱們去看戲吧。”

    宮中素來養著許多俳優,多是吹唱俱佳的優伶,每逢節慶便在宮中宴席娛賓,偶爾也有皇親貴胄的府上請去演上一場,倒也不是什麽稀罕事。因著阿霖愛看戲,石虎便吩咐過內府,故而經常會有俳優來府上排演新戲,下人亦是熟稔的緊,不多時就在府裏新搭的碧梧軒中支開戲台,又選了最蔭涼的一處布置了美人榻,安置了冰鎮果子、細軟糕點,也不一一說盡。

    隻聽銅鑼一響,戲台上支起了一塊小小的幕布,卻有幾個騎馬的人在幕布上顯現。這是北方慣演的皮影,櫻桃她們跟著阿霖瞧得多了,便湊趣笑道:“夫人您看,那個騎高頭大馬的將軍可是像王爺。”

    騎馬的人中,最高大的一人頭戴銀胄,器宇軒昂,果然是頂不凡的。阿霖瞧著亦是抿嘴而笑,便是貞樂也笑道:“可不是嗎,果然是和王爺有幾分相像的。”

    卻聽幕後的人忽然大喝一聲:“此番出兵西征,眾將聽令!”接著便有另一個人的聲音道:“請中山王示下。”

    台下的人都怔住,貞樂笑得掩了口:“果真是編排的你家王爺。”

    阿霖麵生緋紅,笑著啐道:“內府這些人越發大膽了。”櫻桃輕輕打扇,笑道:“還不是看咱們夫人太過於思念王爺,才編了戲詞來解夫人的相思之苦。”

    說話間,那台上倒是有模有樣地演了起來,又是點將,又是出兵,鬧騰騰好不熱鬧。宮中原有這種奇技優人,一人能模千軍萬馬之聲,此時雖無鼓樂,但幕後那人模仿起軍馬出征的恢弘氣勢,竟也分毫不差,阿霖她們聽著,仿若身臨其境。

    忽而台上場景一變,赫然出現了一座城門,門上自有“長安”兩個大字,隻聽模仿石虎的那聲氣道:“吾乃大趙中山王,城內偽帝速速出城投降。”

    櫻桃還不覺得什麽,可原本微笑的貞樂,看到這裏忽然麵色一變,不由得向阿霖看去,卻見阿霖已經坐直了身子,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幕布。

    少頃,又是兵戈聲,廝打聲,兩軍在城下好一番激烈廝殺,台上的皮人打得激烈,台下的阿霖緊咬雙唇,仿若要把那幕布看穿。一旁的貞樂是心下雪亮的,便勸道:“妹妹,別看了,先讓人扶你回去歇歇。”

    阿霖纖細的手指死死地扣住榻上的軟墊,厲聲道:“不許停,讓他們演。”

    貞樂不敢再勸,心裏卻暗暗打鼓,在瞥眼台上忽然又換了幕景,顯然是中山王打了大勝仗,一個人站在高處,依舊是銀胄披身,底下跪著一個頭戴帝冠的瘦小之人,顫顫巍巍的雙手捧著玉璽:“罪臣願降。”

    故事演到這裏,便是再無知的人也該有幾分覺察出不對。石福跑來忙道:“還演什麽,都退下去。”台上鑼鼓一響,幾個操控皮影的俳優戛然而止,木木地站在台側,不知該做什麽好。

    阿霖猛然站起身來,怒目而視石福,咬牙道:“你如今也做得了我的主了。”石福跪在地上,低頭道:“老奴不敢,隻是夜色已晚,還請夫人回去歇一歇。”貞樂硬著頭皮勸道:“好妹妹,何苦和這些人一般見識,先回去安歇吧。”

    阿霖盯了他們倆一瞬,忽然大步繞過他們,一把掀開了台上的幕布,她的目光停留在幕後的人身上,忽然愣住,隻見幕後坐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雙目緊閉,竟是盲的。許是聽到動靜,那老婦人朗聲道:“世事如大夢,夫人,你還未醒來?”

    貞樂悄悄抬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坐在幕後曼聲而模千軍萬馬的優人,竟然是這樣一位白發蒼蒼的盲眼老婦。她麵色一白,忙道:“在貴人麵前怎能這樣無禮。”阿霖卻如遭雷擊,竟是站立不穩,半晌方才喃喃道:“你唱的都是真的?”

    那老婦人嘴角浮起一抹極淺的笑意,她原本的聲音倒是滄桑的很:“內府怎樣編排,老身便怎樣唱。至於戲中之事是真是假,明日中山王押著劉氏偽帝入京,到時候萬民在銅駝街上擲石而觀。至於千刀萬剮的法場上,更少不了夫人您的一席觀座,又何必問老身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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