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危機(1/3)

    馮大川是個超級幸運兒！在上海這樣一個競爭可謂慘烈的現代化大都市裏，一個棚戶區裏長大的孩子，一夜間竟意外收獲一筆超越任何彩票頭獎的飛來橫財，並從此步入富人圈，過上了從前想也不敢想的奢華生活，這講出來有人信嗎？說那是一筆飛來橫財，並非故弄玄虛，那的確是從天上“飛”來的，且“橫”到令人難以置信。那是一顆重達9。53克拉的裸鑽，傳說中的“鴿子蛋”！很少有人見過那麽大一顆鑽石。而更讓人立即聯想到《天方夜譚》的是，那顆巨無霸“鴿子蛋”居然真的是鴿子所生。而就在三周前，他——馮大川，還是個一文不名失魂落魄的倒黴蛋。當他一眼發現那“鴿子蛋”時，做的第一件事是用榔頭去猛敲，第二件事是用它去劃玻璃，第三件事便是行色匆匆地去了趟藥店，別誤會，他可沒病……

    三周前……

    “馮大川。”鄰桌小劉腳下一陣清風似的飄入了視野，鼻梁上的高度近視鏡遮不住充盈滾滾的得意之光，瘦弱的身體愈發顯得輕飄了許多，“到你了，範經理有請！”說這話時，小劉連帶笨拙的肢體，做了個回身“請”的動作，手裏捏著的本子，險些脫手甩出去。不用說，這個平日裏刻板得象個小老頭，從不擅長用手腳講話的軟件工程師，這回飯碗一定是保住了。記得他方才進人力資源部經理辦公室的時候，雙手捧著一本嶄新的黑色筆記本，頭腳重得象甲流病人，端本子的雙手誇張地恭敬，象極了古時候的諸侯來朝敬貢，又似乎是專用來接鼻涕用的，看那十足病態的背影，想得見滿麵垂涕的尊容。

    馮大川表情凝重，眉頭掛著些不安的褶皺，本就不太寬敞的眉眼，被牽得更緊更窄，顯出一臉的糾結。聽到召喚，他心如彈簧，可身子卻慢吞吞從位置上立起來，雙膝微曲頓在那裏，仿佛被押赴刑場的死刑犯人，就要走那人生的最後一段路。

    通往範經理辦公室的路仿佛有一公裏長，可供馮大川從容整理出好幾套麵部表情樣式，超然淡定型，老成持重型，輕鬆活潑型，英勇就義型……他最終選定了老成持重型，就好象早上出門前左挑右選才鎖定在頸上的那條藏青色真絲提花領帶，那不是他最喜歡的一條領帶，卻是最昂貴也是他認定最為莊重的一條，至少是適合今天用以聆聽判決的。

    走道是兩邊寫字隔間謙讓出來的，窄得兩人迎麵對走時總免不了行擦肩禮，若其中一人是從茶水間回來，必將手中滾水高舉過頂，側身以一萬幀慢動作貼壁緩行，正應了那句“低頭不見抬頭見”，何止是見，還相互貼麵行這般特殊的禮節。難怪公司上下員工彼此，大是大非是從來沒有的，麵子上的小摩小擦，也一貫蜻蜓點水起不了多少漣漪，斷沒有事態擴大的險情。如此一巴掌空間裏，各人早已練就了超常的克製與忍耐，如同《荷馬史詩》奧德賽裏風神送給俄底修斯的那條用來裝逆風的口袋。在別家做忍一尺足矣，來此做事便非要能忍得一丈不可。表麵舉案齊眉，骨頭裏倒未必需要十分多情，該怨該恨該罵皆鎖在心裏，隻可用意念咒人以眼神打人，不可不曉分寸信口厥詞，隻道是不盼柔情蜜意，但求相安無事，否則何以直麵這積年累月的擦肩大禮？

    人都說小公司裏往往可孕育大誌向，但絕然不是說眼下這間注冊資金不過五百萬，用至多容納五十人的職場來擔負八十幾人呼吸的公司……若在這間公司裏能夠做到中層以上，譬如“總監”一職，那便更是誌向全無。每每進出那小得隻擺得開一套桌椅櫥櫃的獨立辦公室，瞥見大廳裏那鴉鴉一片時，心中便可自慰不用擠那條羊腸過道，不用呼吸那汙濁的空氣，仿佛一刻間自己的鬥室徒然放大而成海闊天空，尊貴感也一刻間躍升起來。可總監一職偏又向來不存晉升，清一色“空降兵”，皆是些擅長經營履曆自抬身價的跳槽尖兵，實際能力不過爾耳。此類人盡管家常便飯似地跳來跳去，可但經此地，便如折了翅的鳥兒，無力跳，也再不想跳了。這倒是怪事一樁，仿佛這公司裏總能找到長此留住他們的堅實理由，又好象俄底修斯途經食蓮人王國，一船人被不相幹的美味蓮子誘惑得流連忘返樂不思蜀……他們似乎全然忘卻了下一站幸許還有更高的職別與待遇正向他們拋著嫵媚的飛吻。所謂美麗優越及一切其它褒義，皆於比較之下產生，雞頭與鳳尾說的原不是一回事，如若放到一處來比較，那些人以為還是雞頭體麵些，作為大公司裏曾經的鳳尾，學會做事之後，便紛紛踴向稍小些的公司裏來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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