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原來這麽說

第7章 兩條禮教路線 ——“文質彬彬”章句甄讀(1/5)

    兩條禮教路線

    ——“文質彬彬”章句甄讀

    子曰:“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

    這段話出自《論語·雍也》篇,也可以說是很著名的。著名因為是“文質彬彬”這一成語的出典。這段話,通常的白話譯文是:孔子說:“質樸勝於文采就陋略,文采勝於質樸就雕琢。文采、質樸兼備,才是君子。”(金良年《論語譯注》)成語“文質彬彬”的意思是“形容人既有文采又很質樸,後多指人舉止文雅,態度從容。”(《漢語成語大詞典》)這樣的理解千百年來已成定論。

    但仔細研究一下,這樣的理解還是很成問題的,而由此理解關聯的一連串理解的錯誤,構成了對孔子思想的一個大誤解。

    要正確理解這段話,先要看看《禮記》中與之相關的話。

    《表記》篇中記載,子曰:“虞夏之質,殷周之文,至矣。虞夏之文不勝其質,殷周之質不勝其文。”按照舊注的理解,“虞夏之文不勝其質”,那麽,就是說虞(舜)夏“質勝文”,“殷周之質不勝其文”,就是說殷周“文勝質”。“質勝文則野”,舜與夏代的社會風氣應該顯得粗陋。

    但就在這段話的上一段,子曰:“虞夏之道,寡怨於民;殷周之道,不勝其敝。”舜與夏代的治國之道相當好,人民沒有什麽怨言;而商、周兩朝的治國之道就要差多了,毛病數都數不過來。

    這段話緊接著的後麵一段,又是:

    子言之曰:“後世雖有作者,虞帝弗可及也已矣。君天下,生無私,死不厚其子;子民如父母,有憯怛之愛,有忠利之教;親而尊,安而敬,威而愛,富而有禮,惠而能散;其君子尊仁畏義,恥費輕實,忠而不犯,義而順,文而靜,寬而有辨。《甫刑》曰:‘德威惟威,德明惟明。’非虞帝其孰能如此乎?”

    孔子進一步闡述道:“後世雖然也有在政治上有作為的明君,但再也趕不上虞帝大舜了。他君臨天下,在世時毫無私念,也不安排自己死後兒子的優厚待遇。對待民眾就像父母對待子女,有悲憫的愛,有做事要負責、待人要多予利益的教誨;親切而又尊嚴,安寧而又恭敬,威嚴而又慈愛,使民眾富裕而又謙虛有禮,給民眾恩惠而又能散布四方。他的貴族士大夫們尊崇仁德、敬畏道義,以奢侈浪費為恥,以財富為輕,敢於負責而又不犯規矩,堅持原則而有順乎民心,積極教化而又順其自然,寬容而又明辨是非。《書》經《甫刑》篇中說:‘隻有基於道德的威信才是真正的威信,隻有基於道德的明智才是真正的英明。’不是虞帝大舜誰能做得到?”

    孔子對舜的治國之道極口稱讚,那麽,他怎麽會認為“文不勝其質”也即“質勝文”的虞夏時代的社會風氣“粗陋”呢?這不是自相矛盾了嗎?

    那麽,孔子說這段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我們先來看第一句“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的第一個關鍵詞“勝”。

    今天我們一看到“勝”字,就想到“勝過”、“贏得”的意思。“勝”的這個義項,也有兩千多年的曆史了。但“勝”字的本初義,也就是最早造這個字的意思,卻不是“勝過”,而是“任”,承擔、承當。直到東漢許慎著《說文解字》,還是解釋說:“勝,任也。”這個義項,今天在“勝任”“不勝枚舉”等詞與成語中還可以看到。前麵所引的《禮記》文中,“殷周之道,不勝其敝”,那個“勝”也作“任”解。“勝”的繁體字“勝”,是個形聲字,“從力,朕聲。”所以,“勝”在古代辭書中是屬“力”部而不屬“月”部或“肉”部的。“勝”從“力”部,可見當初造“勝”字是從“有力承擔”這個意義上去取義的。

    在老子、孔子的時代,人們遣詞造句,多采用的是字本義。據我考證,《老子》中是“勝”,都是“任”的意思。如在《“敬鬼神而遠之”辨》這一講中引用過的“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不是今天通常所見的注譯本裏說的“戰勝別人的是有力,克服自己的才算堅強”(陳鼓應《老子今注今譯》),而是“能夠承受別人加給壓力的可以說是有力的,但隻有能夠承受自己內心的壓力的才是強者”。最能說明問題的是《老子·第二十四篇德章〔王本六十一章〕》中“牝恒以靜勝牡”,一般的白話譯文是“雌柔常以靜定而勝過雄強”。而從兩性交媾來說,本是相悅歡愛之事,不存在哪一方戰勝哪一方之說。一定要這麽說,在男性話語權的社會中,也是雄戰勝雌,雄占有雌。《老子》反過來說,好像他很有女權主義意識似的。而如果把“勝”理解為“任”,意思就很明白、很順暢了,《老子》其實是說“雌性總是以平靜的姿態來承受接納雄性”,是以自然現象來作譬喻。

    “勝”由“任”之本義,引申出“克”(完成)義,由“克”引申出“克敵製勝”義,再引申出我們今天通用的“優勝”、“勝過”、“戰勝”之義。但《老子》中用的“戰勝”一詞,如《第三十六篇道章 [王本三十一章]》中“戰勝,以喪禮處之”,與今天的“贏得戰爭勝利”的意思還有所不同。字麵義是承受戰爭。中華民族是農耕文化,對戰爭的態度不是主動去開疆拓土,而是保衛故土,不受侵略。因此,說“能夠承受住來犯之敵的打擊”,也就是打敗了來犯之敵,這是一種委婉修辭,在先秦時代通行。所以,“勝”的“克”義,也可能是從“戰勝(任)”這樣的委婉修辭演變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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