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原來這麽說

第4章 親者嚴,一大難 ——“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章句甄讀(2/5)

    周朝除了封建等級製度,在政治體製上還有一個重要的變化,就是實行了君位繼承的宗法製。

    宗法製是對世襲製的改進。它確立了傳位的三項基本原則:傳子不傳弟,傳嫡不傳庶,傳長不傳幼。就是君主死了,有兒子的話,不管年紀多小,少不更事,君位還是傳給兒子,而不是傳給兄弟。隻有沒有兒子,才考慮傳位給兄弟。但往往是沒有兒子從旁門中過繼一個侄子做兒子,或者長子死了傳位給長子的長子(長孫),也不傳位給兄弟。但周朝以前,君主死後,兒子尚幼,兄弟接位,是常有的事。就是周朝實行宗法製以後,在周王室是基本按此原則傳位繼承的,各諸侯國卻還是經常有傳弟不傳子的事,其他如傳庶不傳嫡、傳幼不傳長,也是經常發生的。傳嫡不傳庶,就是有幾個兒子,有大老婆生的,有小老婆生的,傳給大老婆生的兒子。傳長不傳幼,就是在同等條件(都是大老婆生的,或都是小老婆生的)的幾個兒子中,傳位給年長的。

    在推舉製與世襲製社會,選擇君位繼承人,首要標準是能力。而宗法製選擇君位繼承人,首要標準是血統親係的程序。能力是後天決定的,血統親係的程序是先天決定的,宗法製繼承似乎否定了候選繼承人的後天的努力。而對一國一家的事業來說,繼承人能力強,領導有方,當然是好事,生下來就在血統親係的程序上占優先地位的候選繼承人,未必就是能力最強的,所以,宗法製繼承,對家國事業似乎是有損的,宗法製似乎是從世襲製倒退。

    周朝之所以選擇從世襲製的能力標準“倒退”到宗法製的程序標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從進入世襲製以來,從根本上已經否定了推舉製的繼承人的能力標準。世襲製就是建立在一家一姓的血統親係的程序基礎上的。所以,孔子說,推舉製及之前的社會是“大同”社會,大同社會的首要標誌是“天下為公”。“天下為公”的意思,就是全國(中國古代將國家稱為“天下”)的政權首領是公推的。從世襲製開始的社會,孔子稱之為“小康”社會,小康社會的首要標誌是“天下為家”,“天下為家”的意思,就是全國政權在一家一姓中傳承了。從大同社會到小康社會,孔子認為是退步。大同社會還出“聖人”,像黃帝、堯、舜,到小康社會,再好,像禹、湯、周文王、周武王、周公,也隻能是“君子”,稱不上“聖人”了。從孔子定的這些概念,也可見他的民本立場,他從根本上是反對世襲製的,當然也是反對宗法製和封建等級製度的。但他不是要推翻宗法製封建製,而是要以從推舉製中汲取來的民本理念,改造、改善當前的製度。從這樣的觀念出發,孔子非常欣賞周公的將世襲製改進為宗法製的作為。

    能力本來是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見仁見智的概念。所以,候選繼承人誰都可以說自己能力強,適宜接班。而為了顯示自己的能力,加強自己的實力,形成自己的勢力,就在朝廷上拉幫結派,培植黨羽。從世襲製開始以來,為了繼位發生的動亂,就不斷地上演,而且越演越烈。這可以從“亂”這個字的演變過程就可以看出來。

    “亂”,繁體字為“亂”,金文(刻在青銅器上的古老的漢字)寫作,上部“爪”,下部“又”,表示兩隻手;中間豎著相連的兩個圓圈,表示物品,當中一橫,表示分割;旁邊四個“口”,表示眾多的器具。這個字是會意字,用兩隻手來分割物品,放到眾多的器具裏,來表示分配。後來又加了個“乚”旁上去,表示跪坐著的人(古人都是跪坐,因此跪坐並不表示地位低下),意思還是一樣的。“亂”就表示分配權。分配權是古代領導人的最主要的權力,因此也是最高的權力。隨著社會組織的擴大,其他的權力(如指揮權、管理權、甚至決策權)可以下放,讓別人去做,分配權,一定牢牢掌握在最高領導人手中。因此,後來把覬覦、謀奪這分配權,叫做“稱亂”、“作亂”,後來就變成形容詞的“亂”,來指稱“動亂”了。老子、孔子時代,指稱“亂”,一般專指篡奪君位。亂邦、亂世,就是指君主的分配權旁落的邦國與時代。

    在這樣的情況下,周公旦以身作則,改能力繼承為程序繼承,使世襲製進化為宗法製,的確解決了政治的大問題。周公姬旦,是周武王的兄弟。周武王取得對商紂戰爭的勝利,建立周朝後不久就去世了,周武王的兒子姬誦年紀很小,按照世襲製的原則,輔助周武王打下天下的大功臣、周武王的弟弟姬旦可以名正言順地登上王位。但他提出了宗法製的三項基本原則,讓姬誦登位,這就是周成王,而他隻當輔政大臣,主持朝政。在周公旦執政期間,還平定了他的兄弟管叔、蔡叔勾結商紂王的兒子武庚祿父發動的叛亂。本來,建立周朝後,周武王把商的王畿(商朝直接統治的地方)一分為三,由三弟管叔、五弟蔡叔和商紂的兒子武庚祿父分而治之,稱為“三監”,就是為了防止商族後裔叛亂,沒想到“三監”監守自盜,發動叛亂。三監叛亂,核心人物是管叔,他是周公旦的哥哥,叛亂的目的還是因為管叔想稱王。周公旦執政七、八年後,姬誦成年,他就還政給周成王。不久,他又畏避流言,流亡楚地。直到周成王發現自己幼年生重病時,周公旦對上天的祈禱文,祈求上天讓自己代侄子姬誦去死,這使周成王很感動,派人把周公旦接回來。周公旦就著手搞文化、製度建設,為三千年中華文明打下了深厚的基礎。由於周公旦的身體力行,所以,周王室(無論西周、東周)基本上沒有發生奪位政變或戰爭。周王室的繼位的穩定,對整個社會來說,無疑是一大福音。

    改世襲製為宗法製,還有一個重要的條件,就是已經形成了君權和宰權的分離。用現代術語來比喻,就是所有權和管理權的分離,董事長和總經理的角色分離。隨著社會組織的擴大,調節社會組織內部關係的任務越來越重,人們對最高領導人的角色期望,從一個能力超強的指揮者,逐漸轉向一個公正的仲裁者和調解人。最高領導人的角色轉換,是宗法製程序繼承得以實行的基礎。

    但即使實行了宗法製,也還是程序繼承與遺囑繼承相結合,而形式上以君主選擇繼承人(遺囑繼承)為最終的決定。何況在周朝一代,也隻是在周王位的傳承上基本實行了宗法製,諸侯國就難說了。於是,就凸現了儲君製度,儲君製是程序繼承和遺囑繼承的結合。本來要在君主臨終前才提出的繼位人問題,而今在君主年富力強的時候就確定了,安排好了。儲君(太子)製度,是程序繼承與能力選擇的折中,從正麵意義說,可以在較長時間裏對繼位人進行培養、考察;從負麵影響說,把奪位鬥爭的時間拉長了,也複雜化了,使君位繼承成為國家政治的一個首屈一指的重大問題,耗費了執政者的大量的心思與精力,也成為政治動亂的一個重要原因。

    本章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提出的。

    從先秦典籍文獻中看,君主的妻妾參政,就是為了自己生的兒子當繼位者。所以夥同兒子,與近臣相勾結,爭奪繼承權。這是當時政治家非常關心的問題。

    《管子·小匡》講了這樣一則故事。管仲拜相三日後,齊桓公就對管仲說:“我有三樣大毛病,還能不能當好國君呢?”管仲回答說:“我沒聽說過,不知道。”齊桓公說:“很不幸,我非常喜歡打獵,夜裏也會出去打獵,打不到飛鳥就不回家。諸侯派來的使者找不到我,行政和司法長官也無法向我匯報工作,耽誤了外交內政的大事。”管仲說:“這嗜好雖然不好,但還不要緊。”齊桓公又說:“很不幸,我還特別愛喝酒,白天喝了夜裏還接著喝,耽誤了外交內政的大事。”管仲說:“雖然是不好,但還不要緊。”齊桓公再說:“我的行為有汙點,很不幸,我非常喜歡女色,因此,親屬中美麗的姑娘也有不嫁出去,占為己有的。”管仲說:“雖然是不好,但還不是最要緊的。”齊桓公聞言板下臉來,說:“如果這三樁行為都還可以,那麽,還有什麽不可以做的?”

    《管子·小匡》篇接著說:“(管仲)對曰:‘人君唯優與不敏為不可。優則亡眾,不敏不及事。’”

    照管仲的說法,對國君來說,有“優”與“不敏”這兩樣缺點,比“好田(獵)”、“好酒”、“好色”更危險得多。“不敏”是“不勤勉”的意思,故曰“不敏不及事”,就是“不勤勉辦不成事情”。那麽,“優”又是怎麽回事呢?

    “優”,作“優遊”解時,正麵的意思是和樂優閑的意思,相當於今天說的“享樂”與“休閑”。古代貴族宴遊時常有人演劇、跳舞、玩雜耍等以供取樂,這類演員就稱之為“優”或“倡”或“俳”。先秦時君主與貴族有養優之風,這和古希臘貴族有養同性戀的孌童差不多。但中國的“優”作為君主的親信,在政治方麵是一股重要勢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助長君主的不良意識,慫恿君主為所欲為,所以,管子將之視為政治上的最大一大禍患。孔子在本句中所指的“小人”,應該有一大部分是指的“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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