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原來這麽說

第4章 親者嚴,一大難 ——“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章句甄讀(1/5)

    親者嚴,一大難

    ——“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章句甄讀

    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

    看到我的引文,就可以知道,我的引文與其他注釋本的引文都是不同的。不同不在字,在標點。而我認為,以前所有的誤解,都是標點錯誤惹的禍。

    《陽貨》篇中這一章的知名度也是很高的。僅就知名度而言,可能並不比《論語》頭條低。但《論語》頭條的知名度高,是正麵的。這段話的知名度高,則是負麵的,是被批出來的。以前每當過“三八”婦女節,或者討論婦女問題,孔老夫子總不免要被牽一回頭皮。誰叫他說這樣的公然蔑視女同胞,說“女子”“難養”的話呢?女人是讓男人養的嗎?還是男人是由女人養的?說“養”倒還罷了,還說“難養”,真正豈有此理,欺女子太甚!

    在當初“批林批孔”的年頭自不必說,即使到今天,學術界已能實事求是地或曰同情性地理解孔子,對這段話的解釋還是有點勉強。

    金良年先生在《論語譯注》裏把這段話譯成:

    “女子和小人可算是難以養護了,親近了就放肆,疏遠了就抱怨。”

    他把“難養”譯成“難以養護”,可見他對《論語》的同情的理解和他對孔子的辯護態度了。但他顯然感到這樣的辯護還不夠有力,所以又歸納了幾種辯解意見:一、“女子與小人”不是泛指,朱熹(就是這位宋代理學的大儒,把《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列為“四書”,使“四書”的地位超過傳統儒家的《周易》《尚書》《詩經》《禮》《春秋》等“五經”,他注的《論語》後來成為開科取士的標準答案)說,是家中的仆役與婢妾。二、邢昺(宋代官方的《論語》注疏本的首席作者)說,這是說的大概情況,至於特別賢明的如周文王的母親,就不在其中。三、孔子所說的重點是小人,女子不過是借以作比喻。

    這三種見解,其實同樣是經不起一駁的。

    第一種朱熹的說法,沒什麽根據,憑什麽說,這裏的“女子與小人”是特指“仆役和婢妾”?作為讀後感發表是可以的,作為注釋,難以判定對錯,所以沒有什麽學術價值。

    第二種邢昺的說法,隻有更加引起眾怒,隻有特別賢明的女人不在其中,那麽,就是絕大多數女人無疑在“難養”之列。這種觀點,對宗法製集權社會加強夫權當然是有好處的,在今天,孔子如果真是持這樣的觀點,那麽,即使考慮當時的曆史條件,批判還是要批判的。說這樣的觀點在今天也是合理的,今天的女人與小孩(照於丹的說法)的確是“難養”的,大多數人我想是不會同意的。

    第三種明顯與原話的字麵意思不相符合。“女子與小人”,“女子”在前,“小人”在後,不說重點在“女子”,至少兩者是並列關係,怎麽變成重點在“小人”,“女子”隻是“借以作比喻”呢?這樣解釋,太隨心所欲了。

    這樣的辯護,與反過來,批判用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從思想方法上說是一樣的,都不是科學的實事求是的態度,而是主觀的情緒的“愛者欲其生,恨者欲其死”的態度。對《老子》《論語》《莊子》的注釋錯得那麽厲害,與這種治學態度有很大的關係。

    這句話其實是標點錯誤,我是在撰寫《還吾老子》時意外發現的。“女子”中間應有標點斷開,如“女、子”。“女”指的是君主的妻妾,“子”指的是君主的兒子,“小人”指的是君主周圍的寵臣、佞臣、優伶、宦官之類。這“君主”可以推廣到有土地占有權因而有土地繼承問題的貴族士大夫,可以稱之為“領主”。這裏其實是談的統治權的交接、繼承問題。這是先秦政治中的一個大問題,也是世襲製、宗法製政治體製的一個重大問題。

    談這個問題,先要介紹一下世襲製、宗法製的區別。

    世襲製是人類社會發展到一定時期的產物,從史料記載來看,中國是從夏朝開始進入世襲製社會的,但那時的社會是世襲製族盟社會,夏、商兩朝都是世襲製族盟社會。世襲製族盟社會是由推舉製族盟社會變化而來的。推舉製族盟社會的中國,國家是由各部族聯合組成的文化共同體。中央政權的首領是由各部族首領推舉、協商產生的,這從堯傳位給舜,舜傳位給禹的過程可以看到。這種製度叫“禪讓”。

    據《尚書·堯典》中說:堯選定自己接班人的過程是很複雜與漫長的。

    他在國家安定,大洪水還沒有到來之前,就有了傳位的想法,召開會議,谘詢大臣與“四嶽”(也就是四方的諸侯之長,他們各分管一方的部落),堯對他們說,你們看,誰能順應天命,接替我做全國首腦?

    有個大臣放齊說:“您兒子丹朱就很合適,他很開明。”

    堯說:“唉,他說話虛妄,又好強辯,這哪裏行啊?”

    堯又問:“那麽,誰適合來擔任處理全國政務的重任呢?”國家元首一時沒有合適的人選,那就選拔一個政府總理吧。

    有個叫歡兜的大臣推薦說:“共工在廣泛聚集人力方麵很有成績。”這個“共工”是堯的大臣,不是和五帝之一顓頊爭帝位,失敗以後一頭怒撞不周山,造成“天柱折、地維絕”,天下發大洪水,女媧出來補天的共工。“共工”其實是官職名稱,大概相當於今天的工程部長。上古各個時代都有共工。

    堯對那個共工很不以為然,說:“哼!他花言巧語,陽奉陰違,貌似謙恭,其實對老天也輕慢不敬。”

    這次會議沒有結果,後來就來了大洪水。堯又召集會議,要大家推舉一個治水總指揮。人們都說:“讓鯀來幹吧。”鯀就是禹的父親。

    治水工程成功以後,功勞相當大,很可能就是帝位的繼承人,所以堯開始不同意由鯀來領導治水,說:“他這個人剛愎自用,會是集體的禍害。”

    四方諸侯之長出來替鯀說話:“恐怕還不至於吧,讓他試試吧。”

    堯說:“好吧,你去治水吧,可要謹慎啊,鯀!”結果,鯀指揮治水九年,沒有取得成果。

    此後幾年,堯又一次召開會議,對四方諸侯之長說:“我在位已經七十年了,你們誰能順應天命,接替我的帝位?”

    四方諸侯之長異口同聲地說:“我們德行不足以繼承帝位。”

    堯說:“那麽,你們可以推薦貴族中的賢人,也可以推舉底層的賢人。”

    大家一致推舉舜。堯說:“這名字我聽見過,具體情況怎麽樣?”

    四方諸侯之長說:“他是盲樂師的兒子,父親脾氣很壞,後母不誠信,兄弟象很傲慢,而舜能與他們和睦相處,以孝行來感化他們,又加強自身修養,不與邪惡同流合汙。”

    堯說:“那好,讓我來考察一下。我先把兩個女兒嫁給他,從我的女兒那裏觀察舜的德行。”

    後來,堯又把舜調到中央來,讓他負責教化、行政、外交等各項任務,全麵考察他的品德和能力,然後在三年以後傳位給他。

    舜晚年傳位給禹,相比之下要簡單些,因為禹領導治水成功,功勞很大,德行和能力都得到了最好的證明,眾望所歸。按說,禹死後,是把帝位禪讓給他的助手益。但三年後益把王位讓給了禹的兒子啟,自己退出政壇、隱居山林。

    啟接禹位,有幾種說法:一種是益自己感到德行與能力不如啟,主動讓出王位。另一種是禹在世時就為兒子啟作了人事準備,死後由一批諸侯、大臣出麵表示不服益的領導,逼益讓出王位。這有點像在台灣的蔣介石死後,由副總統嚴家淦接任總統,其實兒子蔣經國羽翼已豐,實權在握,接任中華民國總統隻是早晚的事。但在禹的時代,完全是前無古人的創意。如果禹真是這麽安排的,那應該是很巧妙的。但即使再巧妙,還是不能遮天下人的耳目。春秋戰國時代,說到這段曆史,就有人說,禹是表麵上讓位給益,實際上是讓兒子啟自己去奪取。禹也因此被給予較低的評價。“德衰”從禹開始,是當時比較公認的一種說法,孔子明確說禹隻是“君子”,稱“聖人”還不夠格。《老子》說:“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下德”就是指的從禹開始世襲製、宗法製的君主。本來,治水成功這樣大的功勞,“三過家門而不入”這樣的公心,應該是可以稱為“聖人”的,夠不上稱“聖人”,與他實際開始了政權的世襲製有莫大的關係。從這樣的價值評判,也可以看到老子、孔子等先秦諸子的鮮明的民本立場。他們都認為世襲製是不好的。

    還有一種說法,是啟起兵用武力驅逐了益,奪到了帝位。這種說法在公開崇尚武力的戰國時代比較流行,可以援引來為實力政策張目,所以,它的可靠性如何,還是值得懷疑的。比較下來,第二種說法可能性較大。

    但夏、商兩朝,一千多年,雖然是世襲製,中央政權、諸侯國、大夫采邑的首領位置在一家一姓中依照父係血統代代相傳;但整個社會的組成還是部族聯盟。中央政權與諸侯國類似當家的男子和其他兄弟的關係,還不是類似父子關係的君臣關係、上下級關係。中央政權和諸侯國是各自為政,為了大的事情,如修訂曆法、大規模的異族入侵戰爭,才統一行動。諸侯國君位世襲,隻要上報備案就可以了,不需要中央政權批準。

    到周朝,才進入宗法製封建社會。

    封建社會與族盟社會的差別,就是諸侯國是由中央政權(或稱“宗主國”)分封的,中央政權的首腦“天子”(王)和諸侯的關係,類似父子的君臣關係、上下級關係。之所以周朝進入封建社會,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商周戰爭極其殘酷,“血流漂杵”,中原地區出現了政權真空。周武王就把圍繞首都鎬京周圍的土地分封給同姓的叔伯兄弟,這就是晉、魯、燕、衛等諸侯國;把外圍比較富庶、地理位置比較重要的分封給親戚和功臣,這就是齊國等;其他地區分封給遠親、夏、商後裔、遠古部族,這就是秦、楚、吳、越、宋等國。諸侯又以和周王室關係的親疏、在伐商戰爭中功勞的大小,分公、侯、伯、子、男五等爵,這樣,從王到諸侯,到卿、大夫,到士,到庶民,到仆役、臣妾的等級製度就形成了,這就叫封建等級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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