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近代化過程中農民意識的變遷

第61章(1/2)

    袁世凱是一個精明的權術家,舊官僚兼半粗俗的軍閥,他根本就不知西方民主政治為何物。他當上總統,是時運的選擇也是他“取而代之”的野心所致。坐穩了寶座之後,他自己和他人(包括農民)都拿他當皇帝,如果他一直這麽含混下去,可能不會如今日我們所了解的那樣身敗名裂,遺臭萬年。但他卻利令智昏,憑著他的錯覺估計了形勢,真的認為由一個漢族皇帝來一次對共和政體的反動會贏得民心,挽回民情。洪憲帝製勸進、請願、投票的鬧劇,原本隻是騙人的權術和障眼法,可是到了後來,袁世凱自己也居然有了“天與人舊”的自我感覺。可是,老百姓拿他當皇帝看是一回事,他真的要做名正言順的皇帝則又是一回事。待到袁世凱真的要登基了,人們難免都有沐猴而冠的感覺,柳亞子當時有詩道:“豈有沐猴能作帝?居然腐鼠亦乘時。”先進的知識界和知識開化程度較高的新市民自不必說,大家對袁氏的反感早已積蘊在胸,就連袁氏的大將馮國璋等一千武人,也在私下裏傳說袁世凱原係一隻大癩蛤蟆成精變的--以此證明袁不是真龍轉世。當時最下層的老百姓對袁氏的稱帝鬧劇也頗不以為然,民謠說:“大總統,洪憲年,正月十五賣‘湯元”’(當時因諱“袁”及“元”,嫌元宵不吉利,故下令改為“湯元”,此謠正譏諷此事)而下麵的民謠則直接表現出反感和不滿:“五色旗,沒有邊,袁世凱,坐幾天?”經過幾十年近代的風風雨雨和辛亥革命,中國社會已經不複有那份對皇權的虔誠和迷信了。更重要的是,袁世凱複辟帝製的意識依托是大傳統的倫常體係,他幻想用傳統的複歸來收拾人心,整合社會,重建帝王萬世的秩序,顯然,這在二十世紀的中國不啻癡人說夢。不是農民再也不想要皇帝,更不是“民主共和思想深入人心”,大傳統的價值與皇權一道在辛亥革命中徹底殞落了。在此之前,大傳統已經喪失了對小傳統的指導地位,連小傳統邊緣意識補位這種尷尬事都出現了。辛亥以後的下層社會,大傳統毫無威信可言,遊民意識、神道觀念都在肆無忌憚地跋扈著。恢複帝製隻有靠再一次弘揚傳統的思路並不算錯,但傳統威信的再樹與價值重建,並不能隻靠宣傳,隻靠借權力的提倡推行,隻靠玩一些祭孔尊孔的把戲。近代傳統的墜落,並不是由於統治者提倡鼓吹不力,而是傳統在與西學的對抗中的無能。小傳統意識已經出現了結構性缺損,如果不能在同西方文化的對抗中顯示出功利性的優勢或勝勢,簡單地將大傳統高揚一番,實際無助於在民眾中贏得信任和支持。至於匆匆。忙忙地塞給農民一個“皇帝?,則更無濟於事,因為小傳統的缺損,並不是缺了一個真實的皇帝。

    誠然,在傳統價值墜落的同時,不免有民族自信喪失的牽動作用,所以,重樹傳統的權威,從理論上講是有助於民族信心的恢複得然而對於袁世凱來說,對大傳統的鼓吹最主要的用意在於將之用作轎子,好把他抬上皇位。為了能安危過上皇帝癮,袁世凱甚至不惜接受日本滅亡中國的“二十一條”。康有為曾笑罵他的“慰庭總統老弟”道:“道路傳聞,謂於割第五項軍政、財政、警政、兵工廠外,尚割吉林全省及渤海全疆,以易帝位,未知然否?然以堂堂萬裏之中國元首,稱帝則稱帝耳,不稱帝則不稱帝耳,雖古詈莽、操,然力能自立,安有聽命於人如臣仆者哉!”莽、操不如而行莽、操之行,對於袁世凱有這等印象者恐不止康有為一人。這樣一來,大傳統的人為高揚又不幸間接地與“賣國”(至少是無能與軟弱)相聯係,反而加劇了傳統價值的墜落,更使人看出袁氏集團的卑劣和下作。再加上袁世凱和他的驕兵悍將在高揚傳統道德之時,總掩飾不住自身的粗俗鄙陋,也遏製不了自己貪婪與率性而為,他們的宣揚與行止造成了人們視覺上的巨大反差,不僅糟蹋了傳統的聲名,而且使這一時期的傳統主義者大蒙其垢。其後新文化運動之所以反傳統主義大盛,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於軍閥青睞傳統所致的反彈。現在看來,袁世凱實在是誤會了民心民情,他不知道,民眾(特別是農民)固然對共和不甚了了,無多好感,但是他們同樣對大傳統也喪失了信心,又何況捧傳統者無非是拿傳統當敲門磚和墊腳石而已,連真誠的傳統主義者都感到受了侮辱。有人可能會盼一個好皇帝,但沒有人盼一個袁皇帝,表麵上威勢赫赫的袁世凱旋踵即陷於四麵楚歌之境,其實是非常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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