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搖晃的中國

第六幕 匆匆上下的龍套(1/5)

    一台大戲,總少不了跑上跑下的龍套。他們是過眼煙雲,誰也記不得。但是,細瞧瞧,他們的戲,其實也挺精彩。

    革命中的文明與秩序

    革命黨人也知道,西方國家在以它們的文明尺度,衡量著這場革命。如果他們能討西方人的歡心,革命就不會遭遇列強的幹預。顯然,他們的目的達到了。

    在辛亥革命前,革命黨跟康梁黨人關於革命的爭議,最關鍵的一點,就是革命會產生巨大破壞。康梁們之所以主張改良,就是鑒於革命造成的流血和破壞,代價過高。然而,在革命前一直鼓吹革命、破壞、大亂和鐵血的革命黨人,當革命真的來了的時候,最擔憂的一件事,還就是秩序。除了少數地區之外,多數革命黨都主張殺人最好越少越好,破壞越小越好。曾經利用會黨做革命的先鋒,可一旦革命成功,就大有卸磨殺驢之嫌,跟立憲黨人一起限製排擠會黨。最大的理由,就是要遏製會黨的破壞性。

    對於那些追求中國進步的人來說,庚子義和團事件是一個巨大的陰影。立憲黨人如此,革命黨也如此。此後他們的行動,無論做什麽,都有一個追求文明的動機,借以跟義和團的愚昧、排外劃清界限,甚至爭取在行動中修正西方人眼裏中國人不文明的形象。革命一發生,多少都意味著動蕩,外國人會擔心中國人的義和團情結,野蠻排外。所以,無論什麽地方,革命黨人最在乎的事情,是外國人視他們為義和團。追求文明,就是按西方劃定的規範,自覺地自我改造,當然首先表現為對西方人的善意。因此,會嚴格約束自己人,嚴禁自己轄境內的所有人對外國人有所侵犯。湖南的起義,是會黨龍頭大哥焦達峰的首領,但起義後第一份告示,就是嚴禁侵犯外國人。會黨勢力較大的陝西,會黨中人做了都督之後(六都督之一),各地黨徒紛紛設立碼頭,大開山堂,擾害地方,誰也奈何不了。但是在有些碼頭做出支持暴民攻擊教堂的舉動之後,他們的大首領張雲山也不得不下令取消碼頭,不服從的,就派兵鎮壓。整個革命期間,盡管革命黨人未必能掌控全局,但侵犯外國人和教堂的事情,相當稀少,偶爾幾次,也遭致新政權的全力鎮壓。重慶的革命軍士兵,上街時攜帶有兩麵旗幟,分別寫著“中華民國”和“複漢滅滿保教安民”。重慶蜀軍政府告示上寫道:“興漢排滿,保商衛民;大軍起義,雞犬無驚;衙署局所,教堂教民,一律保護,不許犯侵;如有匪徒,乘機搶劫,軍法從事,殺之無赦;言出法隨,凜遵勿越!”專門把教堂教民單列出來,作為保護的重點,用心良苦。寧波光複,軍分政府出告示,宣布五殺令,頭兩條都跟外國人有關:“一、拆毀教堂及洋人住屋者斬;二、損傷外國人及本國人民者斬。”

    自然,當外國人出麵勸告革命政府保持文明的時候,也沒有不照準的。武昌起義之後,革命政府原本要進駐郵局檢查郵件的,但當身為外國人的江漢關稅務司蘇古敦告訴他們,郵政是不可侵犯的,這是文明國家的通例,他們就縮回去了。這位稅務司還告誡革命政府,要像保護外國人一樣,保護滿人。如果滿人犯了法,應該經過審訊,不應隨意處決。革命政府都一一答應。一個外國記者問著名的革命黨人劉公,說是革命黨在原來的計劃裏,有沒有殺滿人這一項,劉公斷然否認。其實,起義本身當然要殺滿人,但起義成功之後,殺還是不殺,就不一定了。隻是,由於外國人的介入和勸告,革命黨人即使為了保持在外國人麵前的形象,也絕然不會動殺機了。宜昌鹽厘總局的總辦,在宜昌光複後,剪了辮子,剃掉了胡子化裝逃跑,結果還是被革命軍抓住。但是有外國人出麵給他說情,說是殺了這個老頭,對革命事業沒什麽好處,但卻引起外國人的厭惡。於是,這個聲譽很不好的官員就被釋放了。隻要有外國人抗議他們的權益沒有得到充分的保障,都會得到嚴肅的對待。有的地方為外國人工作的中國人,被革命軍剪了辮子,隻要他們向自己的東家訴苦,東家告到革命政府,肇事者都會得到懲罰。而這種事,在中國人自己看來,都是理所應當的。荊州是湖北境內滿洲駐防的要地,由荊州將軍統領,理所當然成為湖北革命軍進攻的重點。但是,在當地外國教會的斡旋下,當地駐防滿營投降了。所有滿人包括將軍和都統、副都統的生命安全,都由教會出麵,加以保證。在投降協議上,當地的主教和兩個神甫也簽了字。當然,這些人就真的安全了。

    革命黨人每光複一地,對於當地的秩序都是相當在意的。除了會黨當家的少數地方,比如陝西、湖南還有浙江山大王王金發當家的紹興,進城之後打開監獄釋放囚犯之外,其他地方,多半是照舊關押,凡是碰到越獄的囚犯,一律格殺。有的地方,還特意把一些騷動的囚犯提出來,在大會上公開槍決。革命後,為了防止有人趁亂搶劫,革命軍和當地商團都會上街彈壓,凡是碰到搶劫或者不軌的人,無論罪過大小,一律槍斃。為了保證秩序,革命黨人幾乎都尊重原來的地方自治,尊重商會自治,尊重鄉紳的權力結構。對於鄉紳要求鎮壓騷亂鄉民的請求,一律答應,絕對不許農民趁機起來推翻鄉紳的統治。總之,革命破壞越少越好,一屋不燒,一人不殺,是最佳的狀態。尤其是在有大量外國人存在的通商口岸,革命黨人特別在意自己的形象。

    辛亥革命是一場中國內部的革命,但也是在中國被拖入西方世界體係之後發生的革命。這個世界的存在,對於看起來似乎是內部的革命,有著極大的製約。革命黨人也知道,西方國家在以它們的文明尺度,衡量著這場革命。如果他們能討西方人的歡心,革命就不會遭遇列強的幹預。顯然,他們的目的達到了,在中國的西方人和西方報紙,大多表示了對革命的理解和同情,反而對清軍倒是比較苛刻,稍有不慎,就遭致嚴厲的譴責。起義發生不久,外國使節就把叛亂的革命黨人視為對等的交戰一方。這在當時的“合法”政府看來,顯然是一種不合國際慣例的拋棄和背叛。後來的北洋軍和革命軍的交戰中,隻有北洋軍屢屢遭到租界的洋人的幹預,不讓他們在這裏架炮,不讓他們在那裏進攻,但革命軍方麵,卻有諸多的優惠。

    當然,革命的目的,原本就是學習西方,采用西方的製度。自然,西方的文明尺度,勢必要被革命黨人看重,從這個意義上,革命黨人也會盡量地文明和遵守秩序。此前為了發動革命而策動的會黨,也正是在這個尺度麵前,破壞了革命黨的形象,導致大多數立憲黨人和鄉紳,轉而支持袁世凱。

    革命行進中的享樂

    對於多數革命黨人而言,革命,就是一種解放。解放,首先解放自己的欲望。

    辛亥革命中,廣州的光複,不是革命軍血戰的結果。跟全國其他多數地區一樣,廣州的光複,是革命黨與立憲黨人聯合起來,內擠外壓,最後不肯合作的清朝官僚走人,大家鹹與維新的果實。巡防營、旗營都維持現狀,隻是總督換了都督。但是,革命後的廣州,卻來了很多民軍。

    民軍就是革命軍。雖然沒有真刀實槍打天下,但他們卻認為自己有功。很多人當過民軍,會弄一功牌回家,銀子做的,回家就像中了進士似的,在宗祠裏可以領雙胙——兩份肉。但多數人並不想回家,他們原本就是三合會的人或者綠林豪傑,好不容易進了城,要留在城裏享福。

    就像很多農民理解的革命,沒了皇帝,就是沒了王法一樣,參加民軍的這些好漢們,進了城之後,也覺得現在什麽都可以做了。民軍沒有服裝,但手裏有家夥,沒有洋槍,也有刀劍什麽的,還有的,身上掛著一個自己做的炸彈,雖然很可能根本就不響,但掛上了,就可以嚇唬人,因此,白吃白喝,敲詐搶劫,就有了通行證。當然,他們很快就發現,最便當的弄錢方式,是開煙(鴉片)開賭。

    就這樣,二十幾支各地的民軍,進了廣州城各據一方,大開煙館賭館,公開販毒、開賭。同時,天天跟新政府要錢要餉,不給就鬧事。甚至攔路搶劫,劫到了洋人,連江麵上過往的汽艇都敢攔,不停就開槍。由於爭地盤,搶貨源,各支民軍經常發生火並,你殺過來,我殺過去。一支民軍的標統(團長),居然會在大街上被另一夥的民軍殺掉,連手槍帶金表、金鏈子和錢夾子,統統被搶走。弄得城裏的居民,天天提心吊膽。秩序大亂的背後,是無度的奢華,盡情的享受。各支民軍的官佐,迅速腐化,吃喝嫖賭,買妾納妓,無所不為。不隻原來出身幫會和綠林的好漢如此,就是革命黨人、新軍軍官,也一樣開了禁,拚命放縱自己的欲望。

    其實,這個時候,革命尚未成功,北方還在清廷手裏。北洋軍還挺凶,反撲過來,接連拿下了武漢三鎮中的兩鎮。真的要推翻清朝統治,本該秣馬厲兵才是正經。剛占了廣州就享受或者火並,無論如何都早了點。當然,革命黨人也有明白人,於是一邊整頓民軍,一邊組織北伐。所以,革命黨人都督胡漢民和副都督陳炯明,給民軍發了軍裝,派人加以整頓,排排隊,學點立正稍息,好歹像個樣子。一些實在不像話的,就裁撤掉。北伐軍也組織起來了,甚至還組成了一支幾十人的女子北伐隊,人還沒出發,先給披掛上,全副武裝,然後照了相,發給報館,先在報紙上登出來。不久,廣東北伐軍到了南京,由老資格的革命黨人,在新軍裏幹過軍官的姚雨平帶隊做總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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